湿润而带着清香的泥土里,留下了梅花般的爪痕。
狼的目标是一头野猪。
这头山猪称得上是猪王,皮糙肉厚,嘴边伸出一对翻卷的泛黄长獠牙。它的眼珠很小,却闪着狡诈的光芒。
它是头妖,只不过并非善妖。这猪妖曾经是头家猪,拱翻了篱笆去寻母野猪。等到了山里,便恢复了野性。与常人想得不同,猪并非只食素,它就尝过许多次人肉的滋味。
它不蠢,反而非常精明,当看见那白狼的一瞬间,野猪就知道自己怕是逃不过了。
逃是肯定逃不过的,只能背水一搏。
它用那双小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白狼,心里不得不冒出了妒忌:凭什么这些血统尊贵的妖不需刻苦修行便能成为大妖!而它龟缩在这地方几百年,即便食了无数血气,却也不能化形!
野猪忽然眼前一亮。
它注意到了白狼身畔的人。那人望上去细皮嫩肉,苍白得过分,虽然拉高了衣领,却难掩颈间一圈青黑的勒痕。
妖仆?
野猪也收过妖仆,只是没过几天玩腻了,就吞吃了他们。不过,它知晓,那些名门望族的大妖,对妖仆很看重。
既然如此——
野猪从鼻孔里簌簌喷出粗气,做激怒状,粗短的四蹄不断刨地。它体型硕大,如同一头小象,又常年磨蹭树脂而皮糙肉厚。就算是南离,被它撞一下也不会好受。
狼弓起背,眼神冷冽,两条长尾高高扬起。
它没有用火焰,用南明焰的确能迅速解决对手,可那样肉也会变得焦黑,无法交差。
说时迟那时快,野猪如一座行走的肉山,如炮弹般像白狼猛撞过去。狼轻而易举地避开,可野猪虽然看上去笨重,却十分灵巧。庞大的身躯一转,竟向一旁的逄风冲了过去。
只是野猪并没有在那个人类眼中,看见将死前的惶恐与惊愕。
它从前看过无数次人杀猪,同族面对屠刀的惨叫与哀嚎,它到现在都记得。因此,它修炼有成之后,最喜欢的便是在两股战战的人类面前吃人。没有人不畏惧它,他们屎尿横流,和待宰的家猪没什么区别。
可唯独这个人例外。
明明是低贱的妖仆,凭什么——
怒从心头起,野猪牟足了劲,向那个人死命撞了过去。它要用獠牙豁开人类脆弱的身躯,撞碎他的骨头!一时间,它似乎忘记了白狼的存在,满身满心都是对人的仇恨。
可就在它的长牙离逄风只剩几寸时,一股彻骨的寒意忽然从心脏处冒了出来,游走至全身。它的四肢瞬间失去了气力,跪倒在地。
……到底怎么了?
野猪视线缓缓下滑,那人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带着冻彻心肺的寒意,已经贯穿了它的心脏。
猪被人吃,人被它吃,然后——
这就是报应吗?
它不甘地闭上了眼。
水纹荡漾,逄风动作轻巧地拭掉了剑锋的血迹,眉眼含笑道:“怎么,我又赢了?”
南离变回人形,不服气道:“这是犯规……”
说实话,那野猪改变方向时,南离确实吓了一跳,却没如之前一般火急火燎到五内俱焚,心魔发作。他渐渐开始意识到,林逢很强,不需要自己的保护。
他渐渐开始学着相信自己的爱人。
南离一指那头死去的野猪:“用这个?”
逄风摇头道:“算了,它活了太久,诅咒已经深入骨髓了,还是找些寻常的猎物罢。”
这次倒没出什么幺蛾子,狼放弃了狩猎那些强横巨兽的想法,老老实实猎了头野羊来。
火升起来了,逄风指挥他控制着火焰的温度,将肉烤成便于携带的干肉。烤了半只羊,逄风便让他停了手:“足够了。”
南离以为他要丢弃剩下的肉,逄风却话锋一转:“剩下的不做干肉,灵气稀薄,无法打坐调息,我们也需补充体力。”
南离:“你不是不喜欢吃肉?不如我去找些果子来?”
逄风道:“不用,这些不能浪费。”
羊肉很嫩,不加佐料也没有什么膻味,逄风取了一条羊腿,熟练地翻烤着,油脂一滴滴渗了出来。他将烤好的羊肉剔下,却没有直接递给南离,而在一块有些晶莹的奇异岩石上蹭了蹭。
南离接过来,本以为这肉肯定是寡淡无味的,结果异样的鲜美却在口中炸开。
有盐的味道,却和他从前吃到的不太一样,更加粗犷,却突出肉的鲜嫩。
“是岩盐,”逄风解释道,“我恰巧见到有岩盐矿石,便取了一块回来。牧人婚配,便要送去盐碗,用它吃饭便无需放盐,寓意良缘。”
他本只是解释,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南离望向那块透亮的岩石,心中泛起柔波。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明明不喜欢吃肉,为什么这么擅长烹制?你明明不需要亲自下厨才是。”
逄风答道:“一码归一码,将饭做得难吃,也是糟蹋食材。我不喜浪费,更何况……”
他轻描淡写道:“家里养了只爱吃肉的小狗,没办法。”
南离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他真的养过小狗。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脑中“嗡”一声,涨红了脸。
第74章 自由
刘家村至今被浓雾笼罩着,村人的眼神仍然充斥着令人不舒服的戒备。男人手里没有锄头,女人背后也没有衣篓。
他们的脸上被一种死气沉沉的灰气笼罩着。
逄风敲了敲门,门缝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一把夺去了干肉。过了很长时间,少女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响起:“你们两个,选一个进来。”
逄风抬脚踏入那间凋敝的茅屋,屋内很杂乱。所有物品胡乱摆放着。灶台上放着半袋见底的粗面粉。
黄狗在酣睡,小小的身子有规律地起伏着,逄风注意到它的脸部毛发已经开始褪色,已经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刻。
那姑娘手臂枯瘦如秸秆,却握着一根沉重的铁扦,尽力在灶台的火中掏着,脸上沾满了乌黑的灰。
“啪——”
她抬起头,扔过来了一根生锈的铜钥匙,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北边的屋子,东西随便用,但用坏了要赔,还是要肉。”
似乎要被随意打发了。
但这样万万不可,唯一愿意搭理他们的人这条线若是再断了联系,就更无机会解开诅咒了。
逄风目光一转,落到了那条昏睡的黄狗上。
他先前就注意到,那条狗虽然年纪大了,却并不瘦,反而比少女还要有肉些。
……那么这干肉,到底是为了谁?
逄风突然开口道:“姑娘,这是你的狗?”
少女一愣:“嗯,怎么了?”
虽然语气依然冷淡,但逄风却第一次从中听出了一丝情绪波动。
“它已经活了很久了吧……在如今的世道,姑娘能将它照顾好,想必很不容易。”
她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黄狗脊背的毛发,眼神却柔了下来。
逄风:“不瞒姑娘,我也曾养过犬。”
少女眼中的死气沉沉消失了,眼中的光亮渐浓。逄风没有看错,她的确和刘家村其他人不一样。
逄风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去,缓缓道:“捡到它时,它还没有断奶,很小很小的一只。只能取羊乳,一滴一滴喂进去。有时候它不喝,将奶打翻,溅人一身……”
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后来它长大了,逐渐能跑能跳,也开始叛逆。怎么教训都不听,甚至张口咬人,实在令人头疼……我却依然舍不得丢掉它。”
少女第一次主动开口了:“后来呢?”
逄风道:“……后来有一天,它被我放走了。”
少女声线一下子抬高了,她惊疑道:“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它吗!”
逄风摇了摇头:“它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待在我身边,只会徒增痛苦。”
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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