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笑了:“那可不行,我还要将他的乾坤袋赢回来。”
江逐辰劝他不动,只得痛心疾首地捂住双眼。逄风苦恼道:“没有筹码了……”
南离带来的全部家当,刚才都被他赌出去了……如今他们身上一穷二白。
江逐辰咬一咬牙,就要舍命陪君子。
他喊来小二:“换筹码,押上——”
南离抢先一步:“我。”
小二懵了,视线在逄风与南离身上游移,南离道:“押我。”
他为难道:“这……妖君阁下,我需事先与你说明,这儿做的是正经生意,绝不会断手断脚。赌自己倒是也能赌,可若是输了,没人赎,妖君就得在未央当几十年卫兵。妖君若能接受,小人这就取筹码。”
南离高傲地一扬头。
小二不一会就呈上筹码,被逄风接过。南离凑到他耳畔:“宝贝,你这次可谨慎点花……这可是你夫君的卖身钱。”
逄风弯起眼睛:“那我得谨慎些,可不能将结发道侣输出去。”
起先几把,不温不火。
逄风有赢有输,手里的筹码却还是见了底。空荡荡的签筒,只剩下孤零零两根筹码。
江逐辰几次险些站起身来。
逄风眯着眼睛:“看来得认真些了。”
他取过仅剩两根筹码,成竹在胸:“我押数字,三和六。”
而后——
形势忽然逆转。
赌盅掀开,两枚骰子的数字正是三与六。
押数字的赔率和大小完全不同,若是压中数字,可是六倍以上的赌金!
筹码哗啦啦落入签筒,在赌徒几乎要喷出火的目光里,逄风赢了一局又一局。
最后一局,他不仅赢回了南离的乾坤袋,还赢来了一大筒筹码。
众赌徒妒忌的目光里,逄风随手一扬,筹码噼里啪啦被抛上空,柜坊的气氛一瞬间被引至沸腾,众赌徒姿态全无,如野兽般纷纷扑去,争抢筹码!
哄抢之际,逄风还了筹码,将乾坤袋抛给了南离,便与二人悄无声息离开了这间柜坊。
月如银刃。
逄风勾起唇,心情很不错。
他这么一来,神秘人绝处翻盘、连赢几十局、又挥金如土洒筹码的名声很快便会在未央城中传开,会有更多纨绔修士被引至未央。
长夜也能借机小赚一笔。
南离知道,无论输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方才不过是同江逐辰打趣,顺带逗弄他。
江逐辰虚弱道:“殿下,方才你可吓死我了……”
逄风兴致依然未减,楼阁栖满小兽的飞檐下,有乐师抚琴而歌。他便径直上了那道楼梯,不知他与乐师说了什么。那乐师竟起身,将位置让给他。
逄风的脸上覆着一张狼头面具,狼耳尖尖竖在头顶,只露出精致的下颌。
夜风正浓,猎猎盈满他的衣袖。
细长手指在琴弦轻轻一拨,一串圆润饱满的乐音便如玉珠落盘、山涧溪流,自弦间雀跃涌泄而出。
广陵止息,高山流水。
梅花三弄,渔樵问答。
曲曲乐音奔落,激昂处雄壮,飘零处忧婉,潇洒处无拘,迅疾处凛然。
闻此乐音,眼前数景浮现,时而琳琅雪竹,凛然肃风;时而万物知春,和风淡荡。
楼阁之下,早已聚拢了众多赏琴之人,数不清的灵石丹药裹着灵流,如流火般砸向抚琴之人,试图掀开那面具,却在离面具三寸之处触到无形屏障,颓然坠落。
逄风所奏,皆是阳春白雪的名曲,末了却忽而奏了曲相思吟。
相思吟倾诉情思,是下里巴人的曲目,并不入流。有些傲气的琴师都不会奏它。可逄风却偏偏奏了。
这首曲明朗而欢快,寥寥几音勾勒出活泼姑娘追求心仪的男子的羞恼形态。逄风的小指俏皮勾几勾,轻松明快的乐音便迸了出来。
南离定定听着。
从前他还是狼身时,也不是没听过逄风抚琴奏乐,只是那琴声中的情意是伪造的,再真切也空无一物。可如今,逄风的曲中有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首曲,调与音是相思吟,意却大不相同。逄风借了相思吟的调子,奏了另一首曲。
狼在琴声中寻到了自己。
十二月的隆冬,幼狼一头扎进雪中,变成根揪着尾巴拔出来的萝卜;腊月的严寒,小狼将鼻子伸进火中,却被烫得直叫;二月的早春,小狼在嫩草上打着转,追自己的尾巴……
时光如河,一条活泼灵动的小狼从中跃了出来。它和全部野兽一样,在疼痛中跌跌撞撞成长。它被山鸡啄了鼻子,松鼠薅了尾巴,却依然对世界充满好奇。
南离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他从曲中感受到逄风浓烈的爱意。他自幼缺爱,安全感很低,可逄风无时无刻不予他丰沛的爱意。
原本荒芜的一颗心,再次生机盎然。
逄风一曲弹罢,并不收散落一地的灵石,而是从阁楼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入他怀。
这一夜,无论是何人都尽兴至极。未央一夜的狂欢恍若泡影,来去无踪。就连从未醉酒的江小将军,也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他说:“殿下,八年相处,我才发觉我从未了解过你。”
客栈厢房,逄风与南离尽情地抚摸、亲吻。南离含着他的嘴唇:“主人,你把我赢回来,我就是你的了。放心,我一定将你伺候得舒服……”
可一夜放纵终归只是空幻之梦。
翌日,他们得到长夜卫情报:骸群在长夜边境开始聚集。
第206章 孤星
西漠荒芜。
相传西漠曾是片无边无际的海,海被一只瓢舀起,巨人一饮而尽,便化作阔漠。雪白的沙砾至今留有海浪的痕迹。
左相面部覆着冰冷的青铜鬼面。
他手中持着一根怪异的青铜杖,喃喃自语:“吾之手足,吾之同胞,醒来……”
无数肢体扭曲的骷髅从沙底钻出,披上粘稠猩红的粘液,化作骸身。
惨白的月亮下,褐黑羽毛的夜鹰眼神犀利,扑棱棱展开翅膀向北飞去。
夜鹰翻山越岭,翅膀尖的羽毛掠过群山大川,最后敛翅停在了一人肩上。
逄风抿唇:“左相已经开始进攻了。长夜过于安定,没有怨恨,诞不出多少骸——他遣了化身去西漠,唤起古漠中人祭的灵魂。”
他与南离成婚之后,神位中的力量已经取了回来。如今,逄风已经可以号令群妖。这头夜鹰,正是他以幽荧神力唤来的。
江逐辰神色凝重:“各地的长夜卫已经待命。但具备灵根的人毕竟罕见,即便积累了二百年,长夜卫也不过几万兵士。”
这几万长夜卫,大多数都在筑基和炼气阶段。但他们训练有素,又能操控符咒与灵器,几人合力,就能发挥出结丹的水准。
李掌门这些天被疯狂压榨,总算赶出来几千具量产兵人,也能投入使用。
江逐辰领着三十余人走来:“殿下,他们是二百余年来长夜卫修为突破元婴的将士,也都是我手头的兵,这次将由他们领兵。”
众修士向逄风行了一礼。
他吩咐下去,那几人便领了令牌出帐。
江逐辰又道:“当今的陛下已知晓此事,朝廷已经遣人去疏散边境百姓避难。长夜也向交好的宗门请援,但目前无人愿意参战。”
逄风神色冷峻:“骸是四极大地之灾害,与骸作战,并不算干涉人运。”
他说:“不过,也不可能指望这些人。”
北境宗门即便不与长夜敌对,也不可能折人在此处。但碍于情面,多少会提供些粮草。
“我会下一道妖神令,北境之内阴水一脉的妖兽,皆会响应盟约助战,”逄风道,“可应对骸,火比水有效。妖谱被一分为二,幽荧只能调动阴水一脉。”
凭空出现的千妖衣流淌华彩,逄风扯过羽衣披上,骨白手钏缠上皓腕,莹润骨珠耳畔坠下。幽荧神异而凛然,明明是逄风的脸,却没有半分烟尘气,如通透明澈的雪色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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