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的眼依然是无神的,因此南离猜不出他的想法。而沉默了许久,逄风终归是开口了,声音是冷的:“既然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那便离去罢,妖君大驾光临,鄙人屋舍简陋,实在招待不来。”
他冷笑道:“你们所求的,不就是我的阴气么?我血液里如今可没有阴气了。”
阴气被抑住了,他身上的冷香淡了许多。
南离的喉咙发干,近乎仓皇解释道:“我不是为了你的阴气,你这样下去会……”
会怎么样?他忽然说不出话了,言语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
逄风言辞如刀:“我死或是活,与焆都的妖君又有何干?莫非我连生死都无法自行决定?
他嘲弄道:“还是说你们不想让这么好的一具炉鼎白白死去?”
南离:“……”
他早该知道,自己是说不过逄风的。
他喉头滚动:“是我对不住你……我与你结了主从魂契,你可以去感知,只要你掐断魂契,我就会神魂俱灭……求你了,信我一次。”
逄风:“……你莫非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魂契的链接在他的操控下越来越微弱,可南离却只是平静地闭上了眼。
过了片刻,逄风神色复杂,近乎自暴自弃道:“你走罢,别回来了。”
他要去唤灰犬,可灰犬此时却不知所踪。昨晚南离扯开逄风的衣衫时,灰犬却主动出了屋,甚至用风把门带上了,自觉得很。
南离却没有挪动脚步,他艰难道:“至少让我照顾你……”
逄风打断了他:“我不需要。”
南离低声说:“可能你会不信……可你前世的的确确曾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先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但我绝对不会想利用你……”
逄风侧过脸:“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夫君。”
早有准备的南离取出一个锦囊,里面是两缕交缠在一起的发丝。逄风摩挲了几下,终归是犹豫了——那缕发丝的结,是只有他才会打的结。
可他终归还是说:“你还是走罢,我并不是你的妻子。”
这态度其实和之前他对雪白小犬的态度一样。他自认为自己做不了小犬的主人,也做不了南离的道侣。为了让南离死心,逄风终归还是将那缕发丝扔向燃着的火炉中去。
如果南离是那条小犬,他或许能陪它一程,可他既是焆都的妖君,与他便不应有交集。
尽管预料到逄风的反应,南离却也还是心如刀绞。但他还是生生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那自然是烧不掉的。
如今的南明焰,伤不到他的一根发丝。
南离攥紧了拳头,对逄风孤注一掷道:“……先生难道不想重见光明么?”
逄风愣住了。
南离强忍着心头的痛楚道:“你的双腿与眼睛均有办法恢复,那么做个交易如何?这段时间你与我双修,直到你完全恢复。”
“在那之后,我保证立刻离去,不再纠缠你,也不会与你发生任何双修之外的关系。”
逄风沉默不语。
南离继续道:“先生难道就不想离开那小木车,去用双腿行走?”
这句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赢了。
逄风一直在将自己带入他的节奏中去,而这一次,南离终归是抓住了他的软肋,反败为胜。
逄风慢慢道:“希望你不会食言。”
第140章 蜜糖
先生今日拒掉了所有的委托,只说自己染了风寒,嗓子说不出话,读不了信。
他是个病秧子,这事村人也清楚。只是上门来看望先生的,都被他以不便见人为由,在门外被劝走了。
逄风的嗓子哑得厉害,的确说不出话,他昨晚被折腾得太狠,甚至连下床都困难。而罪魁祸首,正坐在他身旁,为他揉腿、揉腰。
南离的力道控制得正合适,因此他实际上是很舒服的。逄风眼前只有白绒绒的一团,但是他先前摸过了南离的脸,也基本在心中拼凑出了他的相貌。
应当是个很英俊的年轻男人。
逄风原不想与男人有双修之外的交流,可灰犬不知所踪。他现在又连床都下不了,这妖兽自然而然地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南离又问他:“先生,腰还痛么?”
语气是温柔而恳切的。
逄风:“……别这么叫我了,叫我的名字就好,你应当知道的。”
“好,”南离手上动作没停,为他按腿,“中午想吃什么?虾怎么样?”
他没有让逄风自己去选,因为南离知道他这人没有喜好,他一面问着,一面专心致志地揉着他的小腿。
逄风的腿常年不见光,苍白得要命……血液流动也缓慢,他多按按,没准能早些恢复知觉。南离知道这两条腿从前虽然也细瘦,却是很柔韧有力的。再怎么说,逄风也是剑修。
可逄风如今的身子比凡人还不如,南离其实已经很克制了,可他的腿上却依然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淤青。
他的骨头本来就细,失去修为之后更脆了。妖兽只要稍微用些力就会断掉。南离怕他在挣扎之中弄断了骨头,只得化出毛茸茸的尾巴,缠住他的手腕。
尽管逄风在竭尽全力地反抗,可对南离而言,那挣扎却如同被鹞子按在爪间、扑腾不止的麻雀般徒劳。南离的心几乎被撕裂,他倒宁可逄风用剑把他捅个对穿。
逄风太脆弱了,几乎像是一盏被彻底打碎后,勉强一片片黏起来的素胎瓷瓶。随便一碰,就可能再次碎裂开来。这幅模样,激起了南离满心的保护欲。
可他知道,逄风不需要别人保护。
就算五感丧二,腿不能动,逄风也依然是他。若不是与自己双修能让他好起来,他根本不会让南离留下。
中午炒了龙井虾仁,虾是河里捞的活河虾,他一个一个剥的虾肉,又洗了好几次,直至虾肉雪白透亮。茶叶也是那棵百年老茶树的新芽。他不知逄风喜不喜欢,但根据对林逢的了解,他知道这人更倾向吃清淡的。
照顾他几乎是写进狼本能里的事。南离知道逄风现在很累,不愿理他也正常。他所能做的只是提供可口的食物,以及温暖的住所。
他的妖性并非全是凶戾的,狼对爱人同样有极温柔的一面。逄风歪着脑袋睡着了,南离一边洗碗,一边偷偷去窥他的睡颜。
只有逄风在他身边,南离才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晌午,南离打开了窗,柔暖的日光透了进来。逄风纤长的睫在眼睑上投下柔和的影。他看着看着,无边爱怜就从心底涌了出来。
每天晌午过后,逄风都要去晒晒太阳的。可今天他却动不了身子。见逄风盯着窗外的阳光,南离便道:“阳光正好,还要出去么?”
逄风没说话,南离知道他默许了。
他便一只手捞着他的腿弯,一手搂着逄风的窄腰,就把这人抱在怀里。逄风太轻了,倚在他怀中像一片羽毛。阳光暖融融,风掠过树梢,南离抱着怀中的人,恍然觉得,自己就这么死了也值了。
风渐渐疾了,呼啸着穿过海龙头骨的眼窝,发出尖利的怪啸。南离又将逄风往怀里拢了拢。逄风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他耳朵没那么好,耳畔火热的心跳却那般明晰。
逄风有些无措,他应该让这人放下自己的。可不知为何,却有些贪恋这滚烫温度。
隔着两次生死的记忆太久远了。逄风早就忘记了,其实一开始,他也曾盼望过有人去救他。
可从来没人去救他,他的父王只会用失望的眼神盯着他,骂他为何不听师父的话。他躲藏得再隐蔽,也会被宫人找出来。即便逄风万般祈求,也会被交到左相手中。后来逄风便不再盼望别人去救他了,他唯一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长夜太子一向是强势而从容的。他绝不会全身心去依赖他人。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依靠着南离,甚至就连出门,也要靠他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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