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尽力举高油灯。一箱箱茶看过去,木箱封装得很严实,如果被人动了手脚,他肯定能察觉。
他走过一个拐角,却突然发现一箱茶被人用蛮力拆开,嫩绿茶芽洒了一地,而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藏了一个人影。
那人手中上下抛着一个黑匣。小五倒在一旁,正是因为舵无人掌,船才颠簸不止。
逄风压住话语中的怒气:“你拿了什么,还回来!”
他劈手便去夺那匣子,可那人身上竟浮现出一圈灵力光晕,将他震出几步!
竟也是个仙人。
对方的脸被照亮,竟是个清秀的少年。少年两眼弯弯,笑吟吟道:“拿了又怎样?”
能出动两个修士抢夺,这东西必至关重要。如果丢失,等待林家的可想而知。
逄风再次踉踉跄跄冲过去,却再次被震退几步,若不是他身上有南离一道火焰护体,恐怕早已受伤。
货舱外的涛浪汹涌,狼的嘶吼与火焰灼烧江水的炸裂声不绝,南离显然是陷入了苦战。
少年眼珠转了转,小五软绵绵的身体突然腾空飘起,他舔了舔尖尖虎牙:“给你?可以,不过匣子与这凡人的命,总要选一个吧。”
“下仆而已,于你来说也不过几两银子。”
这句话出口,少年不知为何有点脊背发凉。
常青木甩了甩头,把这奇怪的想法赶出脑子。当今世道,富贾之家对平头百姓吮骨吸髓,视人命如草芥。而凡人望族,大概是骨头最软的了。
他笃定这位林家少爷必会放弃这下仆。只要他开了这口,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
空中的小五脸色开始发青,呼吸也急促起来,他艰难地睁开了眼,喉咙中挤出不成调子的音节:“少爷……别……管我。”
逄风的脸隐藏在油灯投下的阴影里,神色不明,他的肩膀却在细细的颤抖。
不是惧,是怒,和深深的无力感。
那种怪异的违和感又开始从心底冒出来。他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无力,手中应该握着什么。
虽然势单力孤,仙凡之别又有如天堑,可逄风不惧,他眼中烧灼着一道火芒,不屈之芒。
修剑者,先修心。
或者说,心即为剑。
他直视常青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入了仙途,以凡人为刍狗?”
“天地灵气怎能供养出你们这些败类!”
光芒倏地在掌心汇聚,如星子,刺破沉夜。一柄有些虚幻的剑出现在逄风手中。明明是初次握剑,他却觉得无比熟稔,好似已持剑数年。
逄风此刻脑中一阵清明,没有半点杂念,几乎是行云流水般本能挥出了剑。
一剑,平递。
少年拿着匣子的手臂应声而落,切面光洁平整,并无半点鲜血流出。说来怪异,那手臂落在地上,顷刻间化为一截树枝。
小五的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松开,他倒在一箱茶旁晕了过去,幸好呼吸仍然顺畅,暂时无恙。
逄风还没从方才的震惊晃过神来,少年却已丢下匣子,就往外逃。逄风将匣子揣入怀里,就要追赶,喉咙却一阵腥甜。
他咳出了一口血。
少年纵身跃入汹涌的江中,那鱼妖见状也不再纠缠,钻入江底。
此时船员都吸入了迷药花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无人掌舵的船已在江上打转,一根桅杆已经发出折断的闷响,正在向他所处的位置缓缓倾斜!
逄风来不及多想,迅速冲向船尾舵楼,商船在湍急的水流中不住打晃。桅杆当头砸来,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托住了倾斜的桅杆。
是南离,他知道他会来。
灵力固定了桅杆,北风再次灌满了帆,也驱散了使人入眠的妖花粉。商船终于行回航道。逄风拖着虚软的身体,要去检查船底。
入了夜的冬日更冷,逄风方才只着单衣便急急冲了出去。此刻被冷风一激,他的脸色更白了,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似马上就要倒下。
所幸船底没有漏,只是船沿的木板碎了几块。但这样仍可能漏水,应该尽快让船员去钉上涂了柏油贝粉的木板。他强撑着扶着船沿站起来,却又咳出一口血。
逄风眼前一阵漆黑,他隐隐约约听见有人似乎在焦急地喊他,他想告诉那个人他没事,可他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与此同时。
常青木和另一人鬼鬼祟祟的走在实行宵禁的城中,那人正是此前的鱼妖。他用灵力撬开了一间空屋,躲了进去。
“嘶——泠泽,快搭把手。”
泠泽斜睨了他一眼:“又去手欠招惹别人了?你若放下匣子就走,也不至于横生事故。”
常青木龇牙咧嘴:“我只是看不惯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吸血虫,又想放那小厮,也没想到一个凡人怎能突然伤了我——快按住我!”
泠泽猛地按住他的躯体,常青木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躯剧烈颤抖着,他那条被斩掉的胳臂此时竟然重新从断臂处生了出来。
他咬着条毛巾,含糊不清道:“剑气,好疼……”
泠泽叹了口气,手贴着他的背,给他渡去温和灵力。不出一阵,常青木又变得生龙活虎。
“诶,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我今天总觉得那个伤到我的人有点眼熟。”
泠泽思索了片刻,认真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今天引来狼妖和他打斗的时候,明明修为都差不多。可我总觉得自己很怕他,不是修为压制,而是……”
他想了想:“打个比方,我总觉得他下一秒会让我下跪,叫他师祖。”
常青木“噗”一声笑了,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不会烧坏了脑子,我们天生地养,哪来什么师祖?”
“要是有师祖撑腰,我们也不用受这么多罪了……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个林家少爷很奇怪。”
泠泽冷着脸拍开了他的手:“凡人能伤到修士,只有一种可能。”
“伤你之人,倒是个金门绣户里罕见的心性纯澈之人,只是可惜……”
常青木凑过去,好奇道:“可惜什么?你别卖关子!”
“他估计没几年好活了。”
第17章 梦蝶
逄风在黑暗中浮沉,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南离完全变了个模样,依然是神俊的白狼。可望向他的眼神中却充斥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没有半点柔情,那双眼绿油油,像是择人而噬的饿狼,虎视眈眈望着他。只是梦中的南离似乎忌惮着什么,不过他知道,一旦自己露出疲态,狼便会将自己撕成碎片。
逄风在梦中便知道这是梦。
南离从未对他露出过半点凶相,即便是未化形时,他也能随意从狼口中夺下物品,甚至不用等他伸手,狼便会把沾着口水的东西放在他手中。耳朵平平伸着,两条大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养犬人时常会夺去犬口中之食,让它知道自己才是主人。只是逄风从不这么做。但狼若是犯了错误,他也不会惯着它。
小时候的狼极顽劣,时常做出些坏事。比如去偷伙房刚焯了水的肘子,或者将丝绸当作抹布,扯个稀碎。最严重的一次,它不知怎么溜进了祠堂,叼着牌位玩得不亦乐乎,小爪子“啪嗒啪嗒”踩在红木地板上,像匹小马。
但每次只要逄风递过来一个眼神,狼便会乖乖听话,自己便不吃不喝,直到见他怒气消散,哄它才肯进食。
在狼耳朵没立起来之前,逄风一直觉得这只是条精力旺盛的小狗。
而狼成年之后,它开始变得成熟稳重,基本不会犯下任何错误。只是它对外人脾气不好,只要觉得有人冒犯了逄风,便会冲上去与对方拼得你死我活,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开玩笑。
曾有登徒子想戏弄逄风,只有他小腿高的南离记下他的气味,在夜晚溜出林府大门,躲在草丛中嚎叫着向他冲了过去,愣是把对方腿上的皮肉尽数撕下,那登徒子的双腿几乎成了白骨。南离也被摔伤了腿,一瘸一拐回了家。
它对别人爱答不理,却唯独对逄风亲密,有时候逄风甚至觉得这种亲密似乎有点……过了头。每次独自外出回来,它总要舔自己的脖颈、脸甚至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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