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无事,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便好。”
常青木沉默了片刻:“没事,我只是……想在这多陪陪泠泽。”
逄风这才注意到,在小树的树根处,此刻正放着一只枝叶编制成的精巧棺椁,大小正好能放下一只蜜蜂。
叶片金纹密布,正是不死树的叶片。
“我的肉至少能维持尸身不朽……”他摇了摇枝干,“林逢,丹景君似乎找你有事,你就不要陪我啦。”
逄风:“……好。”
这无忧无虑的少年,从幻境中出来后,到底和从前不同了。他从前被族人保护得极好,从不知人心险恶,世事无常。
在淮安身为奴隶,历经千辛万苦活下来,唯一与之同患难的挚友却只是幻境编织出来的,聊以慰藉的一场梦。
逄风不由心惊于淮安之主对人心掌控的可怕。他似乎在一瞬间洞悉了所有人的过去与未来,又编织了他们一生永不会历经、却与现实只差须臾的幻境。
若是长夜王不曾回头寻找母亲,他和南离,也许就同幻境一般,不必行至陌路。
若是淅洺化出真身救众僧时,有一人曾为她辩驳,她也不会失角叛佛。
简直像……他们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这倒让逄风想到了一个人。
蜃仙人。
相传她幻境造诣极深,性子却古怪难捉摸。每逢登云试,焆都便会向她借伞。所谓蜃境,不过是她掌中旋转的一把朱伞。
……如果能见到她,必要询问这幻境隐藏的秘密。
狼的尾巴卷住他,简直半拉半拽带着他往前走。钻入榕树洞后,眼前豁然开朗……依然是那恍如隔世的、属于他东宫的景象。
南离在他面前化成人形,坐在案前,淡淡道:“坐。”
逄风只得坐在他对面的交椅上。
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他从前惯常坐在案前批奏折,有时候累了,便伏在案上憩一会。宫人来报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便扶着额头,淡淡地应。
南离伏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时不时不满地从喉间挤出几声咕噜声。
而如今他的狗坐在案前……而他坐在客座,这位置,一向属于那对兄妹。
逄风环顾四周,忍不住道:“原没想到,南离竟喜欢如此装潢?”
曾有人如此评价过他的寝殿:简直不像活人能待的地方,没有一点活气,除了他,无人能待下去。
也是苦得南离。
南离摆了摆手道:“只是习惯了。”
“我这次叫你来,是想送你一件东西。”
他紧盯着逄风的眼睛:“林逢,在淮安,你帮了我不少忙。如果没有你,师尊那我肯定交不上差的 。”
逄风:“不必道谢,若是没有我,以你的修为,恐怕早就得旗归来了。”
南离摇了摇头:“不,这不一样。”
“而且……幻境中的我,也想让我将它给你。它本来就是你的。”
他摊开掌心,掌心中躺着一朵重瓣焰花。焰花腾空飘起,落入逄风的掌心中。
逄风终于知道了先前南离在他身边鼓捣火焰,到底是在做什么。
南明焰花的温度依然和体温相差无几,触手温凉。它几乎没有重量,逄风却感觉掌中的花沉甸甸的,如一块铅石。
是一颗心,一颗属于兽的炽热的心。
火兽的火焰,哪怕再强横炽热,也绝对不会灼伤心仪之人。
他又怎能不知,南离这般心意。
可逄风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南离见他收下焰花,碧绿的眼都亮了几分。如果此时他显露出尾巴,肯定已摇个不停,他望着逄风,似乎期待他说些什么。
逄风狠下心肠道:“既是友人所赠,那我便却之不恭,多谢南离了。”
那双碧绿的眼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逄风装作全然不知的模样:“南离还有什么事吗?”
南离不说话,依然望着他的眼睛。
不好。
他的狼从未对他露出过这种类似雨中淋湿的小狗的委屈眼神,逄风现在才发现,他根本对此没有一点抵抗力。
……不如再陪他一阵罢,反正过些时日,他也要离开九阙了。
逄风思索了片刻:“南离,我近些日子欲出山门,去见个故友。只是九阙弟子于第一年见无法私自出山门,需有师兄师姐陪同。我与师兄师姐交情并不深,不如——”
话音未落,南离的狼耳便在“砰”一声中,弹了出来。
第41章 遇女
云长老在山门口哼着小曲,秉着卷《灵宪图》翻来覆去地看。他记性好,基本九阙弟子的生辰八字,看一遍就能记住。
闲来无聊,他就蹲在山门口,去推弟子的运。命格他见了千千万万,感兴趣的却没几个。
比如命犯羊刃的南离,以及……年纪轻轻就天人五衰的林逢。
羊刃司刑,气力强硬,命主暴戾,它是横在命里的一把尖刀,伤己伤人。
云长老精通紫薇斗数,南离的生辰,甚至是他逆推出来的。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命格是青鸿,最烂则是林逢。
但奇异的是,林逢和南离的命格竟是互补的,只要林逢在身旁,羊刃的暴虐便会受压制。
可云长老依然隐隐觉得不对。
他掐指推运,推着推着,就望见南离和林逢一边闲谈,一边向他走来。
他一溜烟地蹦了起来,腿蹲久了,有点发麻,云长老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逄风见到他,客气道:“云长老。”
南离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云长老目光透些怀疑,在他们身上来回扫了几眼,随即一把抓住南离的手:“南离?你可让老夫好找,你身边这小友莫非正是我算出的桃花?这下可有人治你的倔脾气了——”
南离黑着脸,一把抽出手:“师叔今日怎这么有闲心?不与师尊下棋?”
云长老“啧”了一声道:“你又拿你师尊来压我?我与崇晴下棋,十次输八次,还下个什么。”
他凑过来:“还是推命有趣,你还是先说说,你身边这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南离咬牙切齿:“师叔,他只是九阙弟子而已。我带他出去,是有公事要办,师叔莫要说笑了。”
云长老咂了咂嘴,似还想说什么。南离就强硬地拉着逄风走了。他大步流星,逄风细瘦的手腕被他攥得有些发疼。
逄风侧过脸去问他:“你生气了?”
南离叹了口气:“你别放在心上,云境……我师叔他就这个性子。”
“他因这断命之术,搞得己身五弊三缺……也是个可怜人。”
山门的守门弟子见南离来了,根本不敢拦。逄风借着他的威风,也跟着出了山门。
南离抬头,望了望渐高的日头:“你要去凡人居地?”
逄风点了点头。
南离道:“凡人居地……在焆都边缘,那地方我碍于身份去不得,只能将你送去,可以么?”
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可他依然强硬,摇身一变就化为白狼,没给逄风半点拒绝的余地。
双尾白狼太过罕见,全焆都也只有一只,他这次特意化去了一尾和额间的纹路,另一只尾巴推搡着逄风。
逄风:“……谢了。”
他往常习惯用狼代步,自从从东荒苏醒后,没有狼甚至有些不习惯。
南离其实也是如此。
他恨透了将自己当做灵宠的逄风,离开长夜后却总觉得脊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些什么。
直到他遇见林逢。
骑着狼的逄风一路上受到无数修士的羡慕。更有甚者,直接凑上来问他:“你这灵宠在哪弄的?这么漂亮。”
南离听了之后,心头怒起,直接喷出一股火焰,烧着了对方的袍摆。
逄风忍着笑:“对不住,他脾气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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