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闭上眼,指尖附带上一丝细微的灵力,轻点上狗的额头。灵力在黄狗的身体间游走,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除了伤腿,它反而没有什么病灶,只是实在太老了。若是不入仙途,兽的生命与人相比,实在是太过短暂。
已经没有谁能留得住它了。换句话说,它早该死了。可不知是怎样的信念,让它撑到了现在。
第76章 相依
嫣儿屏住了呼吸。
柔和的水属灵力在黄狗的身上流转,逄风耐心地用微弱的灵力,一点点梳理着狗体内的筋络和暗伤。
他不觉得这是没用的事情。
哪怕是人至晚年,也会更期望体面的死去,而不是重疾缠身。狗也一样。
淤伤被灵力化去,逄风按住阿金的后腿,只听“咔”一声,错位的骨节恢复了原样。黄狗疼得全身一颤,睁开了浑浊的眼,却并没有张口咬他。它眼中含着泪光,似乎是知道他是在救自己。
逄风松开黄狗,嘱咐道:“已经好了,再养几天,走路应该不成问题。”
他叹了口气:“只是它大限将至,或许已经并没有走路的气力了。”
嫣儿忙取出一块泡软了的肉干,递到狗嘴边,安慰道:“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狗没有动作,那双黑亮的眼依然望着逄风,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忽然,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那声音充斥着恳切:“请……救救……”
逄风一惊,在心里问道:“救谁?”
可那声音一闪而没,转瞬便了无痕迹。黄狗又恹恹地睡去了,它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枕在后腿上,一动不动。
……是它吗?
可无论怎么探查,阿金都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家犬,身体里没有半点灵力,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怎么看,也不具备传音的能力。
将满心疑惑压进心底,逄风装作若无其事道:“嫣儿姑娘,当初是如何和阿金相识的?”
肉干掉在地上,嫣儿双目无神,呆坐在灶台旁:“……早些年,我被爹卖到县太爷家做丫鬟,全府上下都厌弃我,却只有阿金对我摇尾巴。”
逄风:“很多时候,人的确不如兽。”
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那时候,它的皮毛金灿灿的,所以我叫它阿金。阿金是县太爷家的狗和外面的野狗生下的,县太爷憎它,却舍不得爱犬,只待它一断奶,就扔出大门外冻死。”
嫣儿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浮现出了些柔情:“它太小了,没有我根本活不了。我把它揣进破袄子里,偷伙房的猪油喂它……后来县太爷府上丢了东西,要拿我们这些下人试问,我们就一同逃了。一路上东躲西藏,没有吃的。我们挖草根,扒树皮,和乌鸦抢腐肉……幸好安安稳稳回了这里。”
她嘲弄道:“我爹得了肺痨,早死了。于是我们俩就一直相依为命……直到今日。”
逄风:“患难见真情,你与阿金的感情比起许多人还要牢固。只是……”
他欲言又止。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没关系……我和阿金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以后也会。”
她轻轻抚摸着狗有些发白的毛发,音调因压抑着哭腔有些扭曲:“对吧,阿金……”
狗却只打了声响亮的呼噜。
逄风起身:“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和阿金了,且让它安静睡会……今天正骨,它也耗费了不少气力。”
嫣儿似乎又恢复了起初拒人千里的模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逄风道:“下次来,还会给你们带肉。”
当他推开房门时,才听闻少女喉间低低的一声:“谢了。”
逄风踏出了门,将那阴冷而充斥死亡气息的茅屋留在身后。正值晌午,虽然见不到日头,光线也显然较屋内强上许多,他一时有些不适应,眯起了眼。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他脚边,毛绒绒的,正欢快地蹭着他的腿。
逄风向下一瞥,却大吃一惊。
雪白的小狗正吐着舌头,耳朵软软地垂了下去。它正扒着他的裤脚,又细又短的尾巴几乎摇成了小风车。它憨态可掬,没有一根杂毛的洁白长毛蓬松柔软,像个雪白滚圆的毛绒球。
它的意思也很明显——要抱。
……南离?
除了尾巴是一条外,这条小狗几乎和幼时的南离一模一样。只是南离没这么活泼,也倔得要命。
小狗见他一时不理自己,发出撒娇般的哼哼声,圆滚滚的身子尽力向上跃着,小爪子拼命挠着他的衣袂,似乎要钻进他的怀中。
逄风愣了半晌,还是俯身抱起了它。
不得不说,幼狼的乳毛和成年后毛发的触感完全不同,两者各有千秋。逄风刚摸了一下。躺在他怀中的雪白的毛绒球,一爪扒开了他的衣领,开始津津有味吸吮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逄风:“……”
他只得加快脚步,回了那间茅屋。一进茅屋,小狗就从他怀中一跃而下,转瞬间变成银发碧眼的南离模样。
逄风扶额:“……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南离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尾巴:“他们对我戒备心太强,我只得出此下策,化成凡犬去窃听他们的对话,是不是很会变通?”
他瞒了个谎,并没有说这是他幼时的模样。可猛抖的耳朵和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却出卖了他。
……所以为什么一脸求夸的神情?
逄风:“所以你到底打探到什么了……”
听到这句话,南离来了劲:“你真别说,我在屋檐下听到了许多重要的事。”
第77章 复燃
他们只离开了不到半日,阴冷的潮气再次在屋中升腾起来,如绵密的软针,悄无声息往骨子里侵入。南离唤出金白的火焰,点燃了炉子。这才驱散些弥漫的潮气。
南离夸张地抖了抖耳朵道:“我发现刘家村的人,似乎并没有时辰的概念。”
逄风蹙眉。
南离继续道:“我在墙角听了一天,他们平日里讲话,一句话都不提和时辰有关的东西。况且……”
“我仔细查看过,从鸡鸣到正晌,没有一户人家升起炊烟。”
逄风揉了揉眉心:“你确定,他们还是人?不是鬼?”
“千真万确,我甚至看了他们的魂光,”他厌恶地皱眉,“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灰黑。”
逄风问:“他们不愿和你接触?”
南离点头:“是,哪怕是小孩,也不愿意同我这外来人说一句话。其他村人更是如避蛇蝎——我要帮其中一人提水桶,他直接二话不说丢下桶,匆匆回去了。”
他挠了挠头,问道:“你有什么推测吗?”
逄风沉吟不语,许久才道:“我起初猜测是幻境……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至少不全是幻境。”
南离困惑道:“幻境?的确有可能,只是你为何说不全是?”
逄风解释道:“我们通常所见的幻境分三种,分别是入梦、镜花、芥子。”
“入梦顾名思义,是借助睡梦所缔造出来的幻象。只能在梦中存续。通常是山精野怪用来折腾凡人的小术法。入门易,精通难,登云试的蜃境便是高阶的入梦。”
“芥子,仙路断绝前便失传了,是将一界寄身于小物件上的禁术。槐安国便是芥子秘术。只是以当今修士之力,几乎无法重现。”
“这两种显然都不符合眼前之事,那么只剩下镜花……但镜花有一特征,幻境之人只是幻象,无法与现实之人交流。可倘若如此,那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南离努力跟着他的思路:“那就是说,不是幻境?”
逄风缓缓道:“不一定,但我一直在想,倘若真是幻境,你我现实中的肉身,如今又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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