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叠咸菜丝,一碟芥菜一碟萝卜丝,腌得恰到好处,极为脆爽,逄风心安理得地将两人份都吃了。
他按传讯着灵珠的指引,出了客栈去找南离。南离此时正和一位古稀老人聊得正火热,那位老者几乎将他当成了忘年交——虽然南离的岁数可能是他的好几倍。
见逄风来了,南离才和老人依依惜别,老人非要往他怀中塞一堆话本。南离不好拒绝,只得抱在怀里,样子有些滑稽。
两人面面相觑,南离抢先道:“关于那灾难,我或许有所发现。”
他从怀中的话本中翻出了一本,哗啦啦翻开:“关于灾兽,的确没什么头绪……不过我或许已经知道那灾难的名字。”
“此灾的名字,叫空亡。”
逄风瞳孔一震。
空亡在六爻中是个极为特殊的卦象,代表虚无。无论是好兆还是恶兆,沾上空亡之相,都注定成空。
因此不能简单判定其吉凶,因为它代表的是真正的“无”。
相对比这国家所经历之事,这个名字……的确再贴切不过。
第28章 风雨
南离将那话本翻开到某一页,话本上歪歪扭扭,印了一群黑色线条组成的小人,小人形体扭曲,简直像出于孩童之手。
他低声道:“这本书的笔者是位喜欢收集奇人异事的闲人,他是在某次在一个村里讨水时,记录下这个故事的。”
“当时他所在的村子的河对岸,有另外一个村子,那个村子的收成总比他们村好。因此许多村民产生妒忌,有时候一些村民故意去河对岸,朝对面的田地里洒盐水。可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做,那个村子照样丰收。”
“这种日子持续了许多年,直到某天,一个村民故伎重演,又提着盐水到对岸,却发现对岸已经空无一人。田地长满了杂草,牲畜也不翼而飞,对岸的村子消失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
南离“啪”一下合上话本:“后来有一个算命先生路过此地,说这村子是遭了‘空亡’,其余便死活不说。”
他嘟囔道:“幻境里外的卦者果然都这样说半句话……师尊也是……”
南离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一切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因此重明君很少同他讲经,他太固执,爱钻牛角尖,又有心魔,纵使是他也拿这头倔狼没办法。
逄风缓缓道:“你还记得我们刚来的时候,触发的幻境的那棵树是什么树?”
南离一愣:“槐树,可这又有什么关联?”
逄风凝重道:“我心里已经有个猜测……只是即便猜测成真,我也不能将它告知于你。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恐怕我话一出口,便会被天道抹杀。”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用,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南离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却无法得到解答,只得悻悻道:“今日有什么安排?”
逄风道:“入宫见景帝,以及找到淅洺。”
“那个尼姑?她应该好找,毕竟京城只有一处寺庙,她们若要留宿,必定是在那里。”
南离皱眉道:“只是九阙如此多的新弟子,只有这些在淮安?”
“不,”逄风摇头,“我更倾向于认为,进入幻境的比你我遇见的更多,只是都散落在淮安各处角落。”
他抬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外来者,在这场戏中必定是些要角?”
南离点头。
“可我却不这么想,”逄风神色淡漠,“如果我猜得不错,无论是三个反王还是景帝都不是这场戏的主角,它应当是与现实不同,且虚无缥缈的东西,‘运’或者说,‘天道’。”
“在天道眼里,皇子和船商少爷并无不同,刚化形的狼妖与九阙长老也并无差别。就算我没送这旗子,也没见到景帝,无人恢复记忆,事态也会向相同的方向发展。”
逄风的视线似乎穿透了天幕,直触九重天外的无形无色的存在。
“正如川水奔流,你我则是河道中阻碍的山岩,或许可以改变河的流向,却改变不了它终将奔流入海的事实。”
南离喃喃道:“因为河流入海,永远不会因人之力改变……”
这话出口之后,逄风也一愣,这不像是他能说出的话。因为他到底也不过活了二十几载,不应说出如此……通透之言。
这更像是某个活得更久、见识更广的存在,借着他口说出的话。
逄风赶紧道:“别放在心上,我也只是随口胡诌,倒希望这不是真的。”
天空飘着小雪,两人还没抵达皇宫,便远远望见淅洺领着一众僧人而来。她依然是一袭蟹青僧衣,那身赤红的袈裟却不见了。
逄风匆匆瞥了一眼,发现那抹赤红正裹在一个流鼻涕的小乞儿身上。
他迎上去:“淅洺姑娘。”
一众僧人止住脚步,淅洺则上前,单掌行了佛礼:“林施主,唤我静明便好。”
尼姑目光沉静,额头光洁平整,没有一丝疤痕。
逄风道:“你似乎变了许多?”
淅洺目光如水:“是,经此一劫,我对人族不再厌恶,也放下了过去。”
“淮安中的我经历了与曾经相同的事,只不过结果却截然不同。我便从此明悟:善恶不过一念起,一念落。”
“幻境外我与佛缘尽,也与人缘尽,仅此而已。”
她闭上双目:“可在淮安中,此缘却未尽。至少在淮安里,我只是静明,而非九阙淅洺。林施主,你是否能理解我之抉择?”
逄风道:“自然,人各有志,我会替你如实告知丹景君。”
尼姑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林施主,我此次前来,只不过为送一样东西,以及转告平宁王欲议和的消息。我王愿将西淮作为属国归顺,只求景帝多修寺庙,庇天下流离失所之人。我知道的便只有这些。”
“话已带到,我等将回西淮寺中施粥,帮不上忙,望林施主和丹景君海涵。”
她单薄的青衣在雪中飘荡,像是根柔韧的苇草,经劲风而不折,静明双手合十:“林施主,就此别过。”
青衣尼姑领着僧人们,一步步蹒跚着,消失在漫天的雪尘中。
第29章 洪流
皇宫。
景帝神色严峻,背对着逄风,在一下下磨剑。原本这应该是下人的活计,他却眉头紧锁,专注地在磨剑石上磨着剑。
金铁铮鸣。
逄风走上前:“陛下。”
南离并未跟来,此时宫人皆被遣退,空落落的大殿中只余这两人。
景帝听见脚步声,才停住了磨剑的动作:“朕明日将出兵,向东、西两方反贼宣战。”
他瞥了一眼逄风:“看你这样子,似乎不惊奇?”
逄风:“与东淮开战在意料之中,只是西淮已有降意,为何……?”
景帝摇了摇头道:“来不及了。”
“朕是国之气运的承受者,对于它的变化感知得最明显。近些日子,我淮安气运已如风中残烛,岌岌可危。”
“归降自然不废兵卒,却需要时日……可淮安已经等不起了。”
逄风问道:“陛下又为何不信平宁王会主动献旗?两军开战,百姓受苦。陛下也心知如今近况,无论胜败,得利的永远是仙门修士,还是尽量避免无谓之战为好。”
景帝叹了口气:“如果放在和平年月,你会是个好皇帝。”
“只是朕不同,朕不能拿一国去冒险。”
“平宁王为保命,必不能痛快交旗的,他拖一天,淮安便离国难近了一步。”
“这仗必须打,且必须速战速决。”
景帝摇了摇头:“朕知晓你是个仁德之人,只是身居高位,有时候势必要做出选择,是牺牲少数人换取更多人的生还……还是因这无用的仁义害得满盘皆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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