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猎双脚踩在泥里,几乎伸手就是一把泥鳅。他站直,将泥鳅丢进篓子里,“徐大妹?”
“啊,那可是咱们这儿的明星人物,可惜啊,突然就没了。”
凌猎提着篓子,“刘哥,你开玩笑吧,抓泥鳅不都是男的?”
“嗐,讨生活分什么男女?你们城里的女人娇滴滴,咱们乡下的,哪个不是跟男人一样干活!”
说起这个徐大妹,刘哥就滔滔不绝。
徐大妹长得很漂亮,是个孤女,县里很多年轻人追她,都没追上,康家的人也打过她的主意,但她始终没有和任何人结婚。
有一年,她的肚子大起来,生下一个男孩。这下全县都震惊了,当年未婚生子是天大的事,居委会、妇联全都出动了,她就是不肯交待孩子他爹是谁。
大家都猜测,肯定是康家谁干的好事。
徐大妹很坚强,流言蜚语并没有伤到她。她每天起早贪黑,秋冬卖河鱼和螃蟹,春夏就卖泥鳅和黄鳝。她一个女人,身板那样娇小,却异常灵活,在田里抓的泥鳅比很多男人都多。
更让人称奇的是,她的刀工特别好,别人剖一条泥鳅一条黄鳝的时间,她能剖三条。
流言和谩骂在坚强的人面前退去,最先向她伸出援手的是县里的女人们。她们自发地去徐大妹摊子上买泥鳅,还总是趁她不注意多放点钱。后来人们发现,徐大妹剖的泥鳅是真的好,她的生意越来越好,乡亲们也逐渐放下对她未婚生子的偏见。
然而眼看着日子蒸蒸日上,徐大妹却突然消失了,连同她那小儿子也一并失踪。
起初人们以为她只是去城里进货——因为冬天生意不好做的时候,她会到城里挑些女人们喜欢的衣服回来卖。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徐大妹仍旧没有回来。
大家这才意识到,她可能出事了。
但她一个孤女,家里本来就没有人等着她的归来。邻居、顾客都报了警,但在那个时代,派出所也查不到她究竟去了哪里。
当时桐茄县还在康家的控制下,人们私底下窃窃私语,都说徐大妹一定是被康家给害了,小儿子要么遭了康家的毒手,要么被康家关起来培养——毕竟在人们眼中,徐大妹的身子一定是被康家占的,小儿子是康家的血脉。
直到康家被连根摘除,大家都还惦记着徐大妹,尤其是刘哥,他毫不避讳地承认,当年是喜欢过徐大妹的,照他的话说,当年县里的年轻人,哪个没有喜欢过徐大妹呢?
他们都以为警方会顺道查出徐大妹被康家所害的真相,但出人意料的是,康家几十年的累累罪行被曝光、被审判,却不包括徐大妹这一桩,更是没有任何康家人承认强迫了徐大妹,警方也没有在康家找到徐大妹的儿子。
她的遭遇,她的失踪好像全然与康家无关。
但是刘哥不信,县里很多人也不信。他们早已习惯了康家的迫害与作恶,假如徐大妹不是康家害的,那还会是谁呢?
刘哥越说越激动,此时他与凌猎已经来到了菜市场。刘哥虽然开宾馆,但桐茄县外人少,泥鳅季到了他也会到菜市场来做生意。
凌猎接过三斤泥鳅,刘哥没收他的钱,“都是你自己抓的,我收你钱干啥?”
刘哥看见“泥鳅西施”,啧啧两声,“那姑娘是个大学生,回来创业的,是个网红,有头脑,但和徐大妹,还是没法比噢!”
凌猎向“泥鳅西施”的摊位走去,与季沉蛟会和,两人交换了下打听到的事,竟然都与徐大妹有关。
而徐大妹与小儿子的失踪是桐茄县的一桩悬案,且人们都认为与康家有关。
季沉蛟说:“我去趟县局。”
凌猎晃晃手中的泥鳅,“那我回去烧泥鳅。你想吃什么口味?”
季沉蛟很少吃这种东西,周芸不会做,他自己更是不会,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口味,“随便你。”
凌猎很懂,“嗯嗯,随便你猎做什么,你都觉得好吃好吃!”
季沉蛟:“……”
凌猎穿过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买一小袋泡姜泡辣子,回到“泥鳅西施”的摊子时,碰见Jaco。这位主播正在拍“西施”剖泥鳅的画面。凌猎看了会儿,听见他多次重复“西施”,采访几位中老年时,对方滔滔不绝,就像刘哥那样说起徐大妹,在他们这一辈眼里,徐大妹才是真正的“泥鳅西施”。
凌猎眨眨眼,视线锁定Jaco。
经过Jaco的镜头,失踪的徐大妹正式走入了人们的视野。
桐茄县公安局,局长亲自接待了季沉蛟。说起徐大妹,局长也是直摇头。他拿出当时的侦查记录,还有除恶行动的部分记录,“徐大妹真名徐银月,她的案子还是我查的,确实查不出什么眉目来。他们总说和康家有关,但我是侦查的参与者,康家罪大恶极,但要说他们怎么了徐大妹,没有证据啊。”
季沉蛟翻看着调查报告,目光骤然一缩,他居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名字。
季诺城,季沉蛟的养父。
第65章 亲疏(15)
季这个姓不算常见,搭上后面的名,就更不是四处皆有。季沉蛟看了下资料上对季诺城的描述,年龄上与养父也一致。但这个季诺城是桐茄县本地人,和徐银月还是邻居,因为和徐银月认识,所以警方在调查时找他了解过情况。
季沉蛟从没打听过养父是哪里的人。七岁那年,他被养父母从夏榕市带到隔壁黎云市,在念大学之前,都一直与他们在黎云市生活,潜意识里也以为养父母就是黎云市人。
养父母家做的是实业,开了个规模不算大的工厂,从国有大企业里接单子,后来开始做通讯,也随大流投资过房地产。季沉蛟知道家里的产业其实并不姓季,养母周芸的家庭才是产业的基石,季诺城最初似乎是厂里的技术员,和周芸结婚之后,才逐渐转到了管理岗。
季诺城本身是个很出色的人,不管是在技术岗还是在管理岗,都做得有声有色,产业转型也是季诺城主导的。十几年前,很多像周家这样的小企业因为落后于时代、战略失误等原因消失,周家却乘着风口越来越好。周父对这个有智慧且踏实的女婿十分满意,这才将家族企业交给他打理,而周家在周芸这个女儿之外,还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
在季沉蛟的印象里,养父母的感情很好,他们之间有的似乎不仅是爱情和亲情,还有一起打拼的情谊。
想到这里,季沉蛟觉得,资料里的季诺城如果真是养父,那也不奇怪。季诺城从一座小县城走出去,遇到周芸,两人无法生育,所以选择在夏榕市的福利院领养一个小孩。毕竟桐茄县是属于夏榕市的。
不过有一点季沉蛟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多年下来,他为什么从来不曾听养父母提过一次桐茄县?
局长说,徐银月之所以成为孤女,是因为她的父母给康家干活。在她十多岁时候,父母相继出事,死在外面。那时她在县里的风评很差,她要养活自己,就只能做点泥鳅生意。
后来她自学考了中专,学的是师范,想到县里的中学工作,但因为她的父母,她没去得成。对徐银月来说,这就等于寒窗多年变作废纸。
就在人们觉得她一定会堕落,走上她父母的老路时,她却偏要自强。当不成老师,那就不当了,这辈子干什么活不是过呢?
再往后的事,季沉蛟都听说了。
而调查的细节,只有当时参与的人才知道。局长说,他们查到,徐银月虽然没有当老师,但私底下给学生们补过课。这事是严格禁止的,所以在警方介入之前,没有家长在外面嚼舌根子。
季沉蛟问:“她的失踪和补课有关?”
局长摇摇头,“我们当时也这么想过,但是这不啥也没查出来吗。”
徐银月中专毕业时是十八岁,那时她并没有怀孕,有人虽然忌惮她死去父母和康家的关系,但自己孩子成绩太差,去别的地方补课太贵,只有徐银月的收费是他们勒勒裤腰带就能承受的。
徐银月二十二岁怀孕,人们觉得她跟康家的人乱搞,排斥了她一段时间,直到她的孩子已经三岁,她才再次偷偷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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