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豆不哭不闹,吃完难以下咽的糊糊,又和其他人一起被驱赶到坝子上,跑步、做游戏,晚上,继续被关进铁笼子里。他明白为什么这里这么臭了,因为有的小孩要起夜,却不能出去,只能在笼子里解决。
时间一天天过去,阿豆长大了些,这一批小孩开始接受训练,训练的内容十分残忍,坝子上每天都有人大哭,被抓着头离开。山村的秋天到了,下起大雪,阿豆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雪在地上积得久了,会自动变成红色。
他经常看到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孩,那小孩的眼睛和他不同,他的瞳孔是深棕色的,那小孩的瞳孔却是墨绿色,像有个年轻教官戒指上宝石的颜色。
他每天都多挪几步,跑到离小孩不远的位置,小孩总是哭,墨绿色的眼睛红得像兔子。完不成任务的话,就要像那些从铁笼子里消失的小孩一般被杀掉。
休息时,阿豆和小孩蹲在一起,“你的眼睛真好看,你别哭了。”
小孩还是呜咽,他今天的杀生任务还没有完成,如果到晚上还没有完成,他只有死路一条,“沉金”不需要没用的小孩。
阿豆现在已经知道每天训练自己的组织叫“沉金”了,也知道自己所在的国家叫E国。“沉金”是个只要给钱,就能做任何事的组织,而他们是“沉金”未来的血液。
阿豆拍拍小孩的肩膀,悄悄说:“看在你眼睛好看的份上,我来帮你哦,但我们要偷偷的,不能让别人发现。”
小孩讶异地看着他,“你真的可以帮我?”
在这里,即便是豆丁一样的孩子,也知道凡事只能靠自己,当自己都无法依靠时,前方便只有死亡一条路。
阿豆却郑重地点点头,弯着唇角露出一排小白牙,“嘿!谁让你眼睛好看呢?我喜欢帮助漂亮的小宝贝。”
小宝贝这个词还是他偷看电视时跟着学的,现在总算派上用场了。
休息结束,训练重新开始,阿豆趁教官不注意,飞快来到小孩身边,利落地下刀。鲜血飚洒在二人脸上,一时辨不出谁是谁。小孩蒙了,眼看又要哭,阿豆赶紧一脚把他踹到雪里,使劲用眼神、口型叫他去自己的位置。
小孩无声地掉泪,但到底按阿豆说的做了。阿豆的位置上,任务已经完成,小孩只用扮演阿豆就行了。阿豆帮小孩也完成了今天的作业,松了口气。
太阳落山时,雪又成了红色,三个小孩被带走了,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这之后,阿豆和小孩成了朋友。但阿豆觉得,总是作弊有被发现的风险,小孩老是爱哭、怕血也不是办法,于是也不偷看电视了,教小孩怎么下刀。
小孩吓得呜呜直掉泪,阿豆板着脸,“你这样怎么成为‘沉金’的战士?”
小孩擦着眼泪,“我为什么要成为‘沉金’的战士?他们是邪恶的!”
阿豆被问懵了。
为什么要成为“沉金”的战士?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被灌输——你是“沉金”的孩子,你喝着“沉金”的奶长大,所以你流着“沉金”的血,你绝对服从“沉金”,将来为“沉金”流干最后一滴血。这是你的使命!
可是现在,他却从墨绿色瞳孔的小孩、他的朋友口中听到疑问,还有那个新鲜的词汇:邪恶。
邪恶是什么?自己也是邪恶的吗?
他甩甩头,问:“什么是邪恶?”
小孩惯来不会大声说话,发出细声细气的低吼:“被染成红色的血是邪恶!铁笼子和鞭子是邪恶!刀是邪恶!我们的任务全是邪恶!”
“可是……”阿豆脑子钝钝的,“可是如果不那么做,我们不就会死吗?”
“所以最邪恶的是‘沉金’!我不要成为‘沉金’的战士!”小孩几乎歇斯底里了,“如果听他们的话,他们今后会让我们杀人!”
阿豆耳边嗡了一声,想到那些消失的,和自己同岁的小孩,“我,我不要杀人!”
阿豆给小孩准备的“特训”还未开始就已结束,非但没有教会小孩刀法,还被小孩灌输了一通邪恶是什么的思想。
大约正是从这天起,想要离开这个落雪的山村,想要逃离“沉金”的想法埋下了种子。
但是两个小孩根本不知道要逃去哪里,阿豆问小孩,你知道你爸妈是谁吗?你以前的家在哪里?
小孩摇摇头。
得,跟他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阿豆有点生气,小孩子的脾气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你就知道哭!”
小孩瘪了瘪嘴,眼睛又红了。
阿豆慌了,“说你一句你又要哭,你真麻烦。”
话是这么说,阿豆还是牵着小孩的手,帮他做任务,帮他骗教官。
后来,他们遇到了姐姐,一个很爱笑,笑起来很温和的女孩。小孩老跟阿豆争辩,说是自己先认识姐姐,但阿豆坚持是自己先和姐姐说话。
姐姐也是被困在“沉金”的可怜人。但与他们不同的是,姐姐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姐姐告诉他们,离开这里,一直往南,南边只有最冷的几天会下雪,纯白无瑕的雪,永远不会被染上红色,其余时候,南方都温暖如春。
阿豆和小孩向往极了,说有朝一日要带着姐姐去南方。姐姐却悲哀地笑了,眼中似有泪,说你们能去就好,姐姐不指望了。
姐姐给他俩起了名字,阿豆和阿雪。阿豆觉得姐姐有点偏心,因为阿雪的名字比他好听得多,阿豆听着像愣子。
但阿豆没计较,如果跟阿雪换名字的话,阿雪这么爱哭的人,一定会哇哇大哭。
阿豆在还没有名字之前就一直保护着阿雪,尽管阿雪比他大几岁,他也认为自己才是哥哥。但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下,阿雪到底还是学会了用刀掠夺弱小的生命。那天阿雪在他怀里痛哭,血腥气久久无法散去。
他的声音明明很稚嫩,却像最成熟稳重的大人一般向阿雪保证,“再忍忍,我们肯定可以逃出去的。我要再厉害一点,你笨一点没关系,我会带着你。”
姐姐死了,尸体染红了一大片雪,触目惊心,那是阿豆看过的最大一片红色,他难以呼吸,几乎晕厥。这一刻,他彻彻底底地明白阿雪说的“邪恶”。
——被染成红色的雪就是邪恶。
凌猎从漫长阴郁的记忆中回到现实,脑海中还浮现着小小的阿雪。他早就记不得阿雪的模样了,只记得阿雪的眼睛是墨绿色,皮肤白得像雪,胆子小,爱哭,在他们那批小孩里最后一个学会刀法。
阿雪无声地看着他,面容被红色的风雪挡住,阿雪的声音又轻又平,像是失去依托的雪尘,“阿豆,你丢下我了。”
坠落山崖是个意外,但幼小的阿豆无法抵抗命运,命运让他遇到卫之勇,被带到这片和平的土地,命运将他带到远离“沉金”的地方,他沉浸在被“沉金”追逐的噩梦中,躲逃还来不及,怎么顾得上昔日的伙伴。
有一件事凌猎一直避免去想,那就是——阿雪也许在他坠崖后不久就被“处理”了。因为教官们一定认为他坠崖是计划已久的逃离,阿雪要么协助他,要么和他一起走,只是没有走成。阿雪没有活路了。
凌猎在发抖,季沉蛟拨弄着他被冷汗打湿的头发,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亲吻又落在他的眼角,然后是嘴唇。
季沉蛟终于明白凌猎明明在喻家那样的豪门中长大,为什么每次吃东西还像没吃过似的,每一样食物凌猎都很珍惜,炒菜的配菜都会吃完,那并不是因为凌猎流浪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只是因为在“沉金”,小阿豆没有吃过任何人吃的东西。凌猎也很讲卫生,家里有点脏东西,都要立即打扫干净。因为小阿豆的童年,是浸泡在污血之中。
倾述之后,凌猎状态好了些,回吻季沉蛟,还亲了亲季沉蛟的喉结。两人互相看了会儿,凌猎说:“男朋友,你摊上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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