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沉蛟与他说话,他不搭理,季沉蛟问他中午吃的什么,他说他小时候一人能打五个胖子。
小片警为难地耸耸肩膀,小声说:“老了,没办法。”
凌猎却突然冒出来,手里握着一大把狗尾巴草。老村长浑浊的双眼似乎对上了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也不答话,手指灵活地翻动,不久就编出一个孙悟空。
孙悟空在老村长面前晃动,老村长咿咿呀呀笑起来,伸出手,想拿。
凌猎不给,又编出一批白龙马,“想要?”
老村长像个小孩似的点头。
凌猎指指季沉蛟,“那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还可以给你编更多。”
季沉蛟觉得荒唐,老村长都九十多了,会听?
老村长:“好,好。”
季沉蛟:“……”
凌猎于是把孙悟空和白龙马都放在老村长手上,又开始编新的。
季沉蛟重复最初的问题:“您记得黄勋同吗?”
老村长口齿不清,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当凌猎编好第十只蝴蝶时,季沉蛟终于从他口中拼凑出黄勋同的过去——
黄勋同不知是村里哪户人家丢弃的孤儿,住在村东面的黄婆婆心肠软,寒天腊月把他抱回家,用米糊糊喂着,他命大,熬过了大雪天。后来黄婆婆给他取了名,上了户,他就是黄婆婆的孙子。
黄勋同十多岁时,本来可以和村里其他人外出打工,但黄婆婆没人照顾,他便一直留在家乡。老村长对此影响深刻,因为同龄人都走了,黄勋同是个异类。
几年后,黄婆婆患病,急需要钱,黄勋同没有办法,把她托付给乡亲,终于迈出外出打工的第一步。
他每个月都寄钱回来,黄婆婆又熬了几年。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年,黄勋同突然不再寄钱回来了,黄婆婆靠村里接济,物质上过得去,但精神垮了,日日哭,夜夜哭,没多久就走了。
老村长记不清黄勋同是什么时候断了和黄婆婆的联系,但是村里查得到黄婆婆去世的时间。
十四年前。
黄勋同只身来到夏榕市是十五年前!刚到大城市,生活肯定艰辛,但他没有理由不再顾黄婆婆。
到夏榕市之前,黄勋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老村长又开始胡言乱语,凌猎将所有编好的狗尾巴草都送给他。
季沉蛟拧眉看着村中低矮的天际线,感到即将抓住什么。
老村长说的也许不是事实,但目前找不到其他人还记得黄勋同,只能将他的话当做重要线索。
黄勋同没有从夏榕市寄过钱给黄婆婆,那时间再往前呢?黄勋同最后一次给黄婆婆寄钱是在哪里?
重案队从新二村返回围屯县,今晚他们得住在这里。凌猎玩狗尾巴草玩上了瘾,季沉蛟去当地银行系统查汇款记录时,凌猎编好了一个小人儿。
汇款记录有残缺,勉强能查到十五年前的十月十二日,黄勋同曾在铜河市路长县给黄婆婆汇过三百块钱,这是他最后一次汇款。
铜河与铁河,一字之差,两座紧挨着的城市,当年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铜河资源丰富,交通便利,大搞工业,曾经涌入过大批打工者。
季沉蛟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
忙碌一天,县局想请重案队吃饭,季沉蛟拒绝了,带队员们随便找了家路边的豆花牛肉。
吃完饭去招待所的路上,季沉蛟才看见凌猎头发上绑着一个小人儿。
凌猎头发长,平时用皮筋绑着,这时那绿油油的小人儿一摇一晃,比姑娘家的粉色蝴蝶结还惹眼。
季沉蛟还是头一回见有男人不怕头上戴点绿。
凌猎回头,“嗯?”
季沉蛟手痒,一把将小人儿薅了下来,“这编的什么?”
凌猎头发散开,迎面的风一吹,没有电视上天女散花的美妙效果,但是像……
季沉蛟想,像欢脱奔跑的狮子狗。
凌猎很快把头发绑好,“季队长,你看不出来?”
季沉蛟见他给老村长编的大多是西游记里的角色,又见小人儿脑袋圆滚滚的,“沙和尚?”
凌猎:“季沉蛟。”
这人总是叫他季队长,阴阳怪气的,乍喊了一声大名,季沉蛟下意识就答应,话音落下,瞧凌猎正一脸坏笑,才知道人说的是这小人儿叫季沉蛟。
“……”
凌猎:“看你这么爱不释手,横刀夺爱,就送你吧。”
季沉蛟丢给凌猎,就一狗尾巴草,他稀罕?
虽然凌猎手艺还行,但就这么个绿脑袋玩意儿,他才不要。
凌猎追上,“嘿,还嫌弃呢?”
季沉蛟:“你怎么不编个自己?”
凌猎一口应下,“可以啊。”
为了看好凌猎,季沉蛟自然是与他住一个标间。次日一早,季沉蛟醒来就看见枕头上放着编好的狗尾巴草。也是一个圆脑袋小人儿,和昨天那个不同的是,这个脑袋后面有个小揪。
就这?
季沉蛟唇角勾起笑,本想随手扔掉,但洗漱之后,还是把它拿起来,横竖不好放,最后收进墨镜盒里。
从铁河市到铜河市,再到路长县,该走的报告、申请流程不能少,当地县局很热情,听说季沉蛟要查十五年前可能来路长县打过工的人,立马找来已经退休的老警察。
老警察带季沉蛟在县城里逛,对家乡的变化很是骄傲,“你看这些房子,都是十几年前我们自己修的。”
季沉蛟问:“以前来打工的人,一般干什么活?”
老警察:“就是修房子,还有拉河里的石头,我们这里建材多嘛!其他地方的劳工比我们这便宜,一有需求,就一窝蜂过来!”
“能查到具体雇佣了哪些人吗?”
“这肯定查不到了,都是私活,又不签合同,干一天给一天的钱。”
要确认黄勋同是否也是建筑工人之一着实困难,季沉蛟转而问:“那您记不记得,十五年前有没发生过比较特别的事?”
老警察想了半天,“有户人家遭了火灾,一家子都烧死了,这算不算?”
一家子烧死?这必然是大案。季沉蛟立即问:“怎么回事?”
老警察点点头,开始讲述。
火灾虽然已经过去十五年,但在路长县还有很多人记得,一是因为县城小,火灾那么大件事,一家子都烧死了,想不记得都难。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大人们还会用那场火灾吓唬不听话的小孩——你还敢耍火吗?耍火要像王家一样被烧死!
二是出事的王家当时算县里日子过得最好的,县城最早一批盖自建房的就有他们,那房子是盖得又气派又结实,引得乡里乡亲争相效仿。不仅如此,王家还盖了好些门面,在县下头的乡镇盖住房,租给商户和暂时拿不出钱盖房的人住。
老警察的回忆零零碎碎,季沉蛟立即让他帮忙调取当时的调查记录和死亡报告。
这很好办,老警察马上照做。
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季沉蛟面前,泛黄的纸页上覆盖着一层沙,好似时间沉淀其上,等待着有人拂开灰尘,窥见深藏其中的真相。
十五年前,十月十九号凌晨,路长县绿光巷21号起火,一栋四层高的自建洋房顷刻被火焰吞没,火势迅速蔓延,消防赶到后将火扑灭,找到六具被烧焦的尸体。
焚烧给法医鉴定带来极大的困难,当时路长县请来市里的专家,发现其中五具存在颅骨骨折,是被钝器重击至死,死后被焚烧。而另一具存在明显的烧死症状,是六具尸体中离窗户最近的。最后关头,他也许想从火海中逃离,却仍旧被活活烧死。
现场发现了凶器,是一把家用榔头。火如同最强力的清洗剂,废墟之中,很难发现足迹、指纹、打斗痕迹之类的重要线索。
但是经过走访,警方还是找到了这场悲剧的蛛丝马迹。
在王家的户口上,只有五口人,分别是王顺(五十三岁)、其妻罗群(五十四岁)、儿子王其超(二十五岁)、女儿王其丽(二十三岁)、丈母娘丁桂芬(七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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