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多时间,山洪褪去,媒体蜂拥而至,报道救灾过程中的先进事迹。战士和相亲们的故事固然感人,但最受关注的却是张春泉等学生,因为他们完全可以不参与救灾,和其他同龄人一样坐在干净安全的教室里听课。他们的选择将人性的光芒放大,充满正能量、青春的热情与色彩。
所以全城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无穷无尽的夸赞给与他们,而张春泉这个组织者无疑站在光芒正中心。那时,他就是流量,媒体和群众拿着放大镜,看清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起初,这种探究是善意的。都说现在的社会太冷漠太功利,人们迫切地需要这样单纯的奉献和少年如火的激情,即便自己做不到,看看英雄般的少年,也足以发出一声感叹——社会还是好的,人间值得。然后继续走着自己庸庸碌碌的路。
但是在关注无节制地发酵后,善意变味了。一些声音冒出来——
“张春泉?我跟他是小学同学,他经常抄作业。”
“他和有个志愿者偷过打火机。”
“他们家重男轻女,有个姐姐,为什么还要生儿子?他姐以后肯定是‘扶弟魔’,姐姐太可怜了!”
“那条围巾你们看到了吗?那根本不是他姐给他织的,是我朋友!这个渣男,拒绝我朋友,却收礼物,还对媒体瞎说!”
就是这条围巾,让张春泉经历了一段至暗日子,他和他的家庭都没有想到,无私无畏的救援居然让他们落得这样的下场。
张春泉读中学时长得干干净净,一直有女生向他告白,但他对谈恋爱没兴趣,从来没有接受过。在山洪爆发之前的一年,有个外校女孩亲手织了条围巾送给张春泉,附带的还有一封告白信。
但张春泉没有接受,女孩很难过,执意要张春泉留着围巾,“这是手织的,不送给你,我也不能送给别人。”
张春泉收下这条围巾,回家放在柜子里,从来没在学校戴过。
去救灾时,听说山上温度低,他翻箱倒柜想找点御寒的装备,看到这条围巾时还愣了片刻。虽然想起这是女生送的,戴出去不太好,但同学催得急,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围巾,索性塞进行李包里。
到了灾区,果然需要围巾,他裹着这条围巾的身影被很多镜头捕捉到。围巾从亮丽的颜色逐渐变成灰黄,不再漂亮,可他的精神在人们眼中却无比辉煌。
有媒体将他称作“围巾少年”,这称呼迅速传开。热衷写故事的媒体人问他围巾的来历,盼望写出感人至深的故事。
张春泉很犹豫,他不能说这是女同学送给自己的,因为学校有明确的禁止恋爱规定,他也不想把那个外校女生拉扯进来。但面对热情的媒体,他总得说点什么。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少还是有些自恋在,被吹捧了那么久,也难免飘起来。
再加上他听到一些质疑家里重男轻女的声音,于是说了个谎话。
“这是我姐给我织的,我和我姐关系很好,父母对我们也一视同仁,我姐每年都会送我小礼物,这条围巾就是她给与我的护身符,在灾难面前保护着我。它虽然脏了,但在我心里,它永远是最漂亮的围巾!”
这番言辞比围巾更漂亮,媒体得到完美的写作素材,再次开启一通猛夸。
然而这时,女生的朋友出来发声了,说出围巾的真正来处。
人们质问张春泉,张春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女生的朋友又晒出织围巾的过程图,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张春泉在撒谎。
舆论逐渐倒转,他从一个英勇的救灾少年,变成虚伪自大、爱贪小便宜的渣男。而其他参与救灾的同学也被扒出各种毛病,什么经常打架、冲撞老师、是个混混、成绩稀烂……
当关注退去时,荣光只剩下一地鸡毛。
张春泉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明白一条围巾,为什么就能否决掉他在山洪中做出的贡献。这件事是他做错了,可是他救灾错了吗?
张家的氛围也因此变得更加压抑。张父张母的厂里是一群和他们一样,文化程度都很低的人,大家聚在一起聊那些闲言碎语,有的工人本就嫉妒张家有个英雄儿子,这时更是借机发挥,到处说张父张母的坏话。
张父张母在外面受了白眼,回来对张春泉自然没什么好眼色。他们本来就不赞同张春泉去救灾,他们一辈子缩着肩膀,日子得过且过,最怕这种出风头的事。现在好了,张春泉害他们成了过街老鼠。
只有姐姐能理解张春泉。张春泉抱着她痛哭,“姐,我救灾错了吗?我是撒谎了,但我要说了真话,对那女孩就好吗?”
姐姐答不上来。
“姐,我觉得人类真的很可恶,很卑鄙。”张春泉擦掉眼泪时,冷森森地丢下这样一句话。
“春泉他只是一时想不通,他绝对不是反社会。”姐姐哽咽着说:“那时他还小,被伤害之后中二病发作了吧。后来他就不怎么参与学习之外的事了,一心想考个好大学。”
从北方小城市考到夏榕大学,的确算是努力得到了回报。
“这几年我对他关心不够,了解就更少。我不知道他在学校做什么,他也不愿意给我们说。”姐姐捂住脸,情绪终于崩溃,“是我们的家庭害了他,如果我们见识广一点,有钱一点,就能给他更多帮助!”
送走了自责的家属,季沉蛟看着问询记录,脑中浮现出被弄脏的围巾,还有少年面对质疑时绝望的眼神。这件事无疑是张春泉短暂人生中起落最大的事件,但它是否影响到张春泉现在的死亡?
凌猎刚才在看监控,这会儿又倒回去重看。季沉蛟回到办公室时,见他看得全神贯注,于是等了半天,直到他对着显示屏点点头,才开口:“有思路了?”
凌猎仿佛这才注意到季沉蛟就在旁边,“啊,小季回来了。”
他这专心的模样更加给了季沉蛟错觉——凌某一定有思路了!
季沉蛟已经准备聆听专家分析,凌猎却忽然说:“我觉得手织围巾很有意义。”
季沉蛟笔差点脱手,“?”
“你想,毛巾本身就是毛茸茸暖洋洋的,再加上手心的温度,每一针每一线摩擦带来的温度。”凌猎说:“冬天就要到了,这样的围巾围住脖子,那一定相当温暖。”
季沉蛟眼皮欢快地跳动,“所以?”
凌猎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所以我决定买毛线!”
季沉蛟:“……”
凌猎站起来,以献哈达的姿势隔空在季沉蛟脖子上一挂,“等着小季,你很快就会拥有一条猎猎牌温暖围巾!”
季沉蛟无语地揉着额头,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要的思路呢?专家分析呢?
季沉蛟在指缝里看凌猎,凌猎眉飞色舞的,仿佛在说:你要啥要?你要个毛线!
季沉蛟:“……”那他确实要了个毛线。
凌猎才不管小季风起云涌的内心活动,口无遮拦:“你说我织个什么呢?国宝熊猫?国花牡丹?傲雪腊梅?要不织条小龙吧!”
季沉蛟嘴都插不上,就见凌猎一合掌:“就这么决定了,织条小龙!”
季沉蛟深呼吸:“听我说……”
凌猎:“谢谢你?”
季沉蛟差点背过气,想到这人是自己老婆,才没有抱起来揍,“你会织毛线吗?要不就织个素色的?”
凌猎大惊,“你看不起我?”
季沉蛟:“不,不是。”
凌猎马上拿起手机,右手戳得跟打桩似的。
见他这气咻咻的模样,季沉蛟以为他要离家出走定酒店,偷偷一瞄,凌猎愤怒瞪过来,他只好收回视线。
“看什么看?没看过买毛线?”
“……”原来在买毛线。
凌猎买完,踌躇满志,“我不仅要织龙,我还要织双龙戏珠!”
沈栖一来就听到这句“双龙戏珠”,目瞪口呆,“我是不是听到什么要烂耳朵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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