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说教,喜欢用自己的想法来丈量世界,以改变世界为乐。”
凌猎转了转椅子,“嗯?”
季沉蛟说:“正是因为他们富有,不用操心生活,所以他们会有更高一层次的精神追求,并且热衷给这些精神追求套上道德、神圣、造福全人类的虚名。”
凌猎说:“就像国外某些环保组织?”
季沉蛟:“不止,很多,从根儿上说,就是自我满足。”
凌猎笑了声,“你太客气了。”
“客气?”
“什么自我满足,用通俗的话来说,不就是吃饱了撑的?”
季沉蛟点点头,“汪英灼之流没有经历过网络上的恶意,但只要关注互联网,必然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利用网络互相攻击的事件都越来越多,由此引起的自杀也不少见。社会暂时解决不了网络恶意的关联事件,于是这帮年轻人站出来,异想天开地觉得只要杀死网络,就不再有网络的恶意。”
凌猎画出“粉面具”的logo,“原来这个坍塌的玩意儿代表网络。”
靠网络吃饭的沈栖被唬到了,“这么说来,他们至少在出发点上是好的。”
“好什么好,他们犯罪了。”季沉蛟说:“暂且不论他们有没有唆使赵皆杀人的问题,单是非法拘禁、非法持有武器,就是必须被惩罚的犯罪。更别说他们看似正义的行为,已经导致雍、唐、张三人死亡。”
沈栖:“话是这么说……”
凌猎道:“我忽然想到一个人。”
季沉蛟以为他要说和案子有关的人,他却说:“许将。”
第182章 失声雨(18)
“许将?”季沉蛟皱眉,他和凌猎都在此人手上吃过亏,前阵子听席晚说,许将因为捕风捉影的个人问题被停职调查,最近重案队太忙,不知道许将有没有复职。
“席女士说,许将工作和作风都没问题,莫名其妙就爆出过去的污点,可能还是造谣,这和‘粉面具’搞的‘游戏’是不是很像?”凌猎说:“而且也是一开始有人在网上爆料,说他以前怎么怎么样。这算不算是网络的恶意?如果没有网络的话,许将,一个兢兢业业的督察,是不是不用面对这些?”
季沉蛟:“你的意思是……”
凌猎连忙说:“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
“我只是碰巧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几秒后,季沉蛟说:“我懂了。”
沈栖一头雾水,懵逼地看着两人,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堂堂重案队成员,不配参与你们的哑谜?
凌猎绕到沈栖后面,“案子不难破,但量刑上很可能对汪英灼他们有利。我们自己的小队员在情感上都觉得他们的出发点是善良的,更何况普通群众?”
沈栖炸毛,“我刚说错话了,我觉悟不高还不行吗!”
“不,你没说错。”凌猎给沈栖顺毛,“你提前给我们拉了个警钟,‘粉面具’到时候一定会利用民意、舆论,争取最轻最轻的量刑。我说呢,‘粉面具’怎么敢在‘游戏’结束之后爽快放人。没杀人是一点,有钱有势,自认为钱能够摆平所有问题是一点。还有一点,他们清楚当一切败露,到了连钱都无法收拾的地步,他们还占有舆论的高地。”
沈栖搞技术行,但在逻辑问题上,实在转不过他两个哥,听得打了一个嗝,“我,我这还做贡献了?”
凌猎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他叫起来:“别拍了!更傻了!”
季沉蛟看他们打了会儿,往窗外一瞧,汪家的车又停在市局外面。
“你姐夫又来了。”季沉蛟好整以暇地看着汪英灼,“你再这么跟我耗着,大家都难受,他们不回去,也不让我下班。我下不了班,就只好拉着你唠嗑。”
汪英灼一听家里人堵在市局,脸色就极其难看。季沉蛟已经摸准了这小年轻的心思——觉得自己干的是正义、正确的事,接受“荒唐”的审判也无妨,但家属不能掺和进来,尤其不能走后门、拉扯关系。汪家越是堵警察,就越是显得他的“事业”不正当。
季沉蛟说:“行行好,把该说的都说了,我让检察院来接你,到时候该见律师见律师,你那大哥姐夫也不至于老盯着我。”
顿了顿,季沉蛟又道:“哦对了,你们的人被抓的有三十来个,认罪的基本都说,你在‘粉面具’里不仅是骨干,还是创始人之一?”
汪英灼眉梢抖动两下,既为家里人的行为烦躁不齿,又为这句“创始人之一”得意。
凌猎在耳机里说:“翻天了翻天了,要打进我们办公室来了!”
汪家人不可能真在市局为所欲为,重案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拦。
季沉蛟示意队员把门打开,丰市的口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汪英灼的表情变得很精彩,季沉蛟露出对群众无可奈何、生无可恋的表情。
这阵子季沉蛟刺激了汪英灼太多回,他额角青筋暴起,终于咬牙:“你想知道什么?”
季沉蛟关上门,调了调监控,“我对你们的理念很感兴趣。”
汪英灼愣了下。这好像和审讯不同。
“我虽然是个警察,但也是个正常人。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厌恶网络上那些不受控制的恶意。”季沉蛟说:“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和动机。”
汪英灼像卧在草丛中的虫子一样观察季沉蛟,片刻的沉默后,他嘿嘿笑了两声,“没错,我是创始者,因为我见不得这个世界因为网络变得残忍!愚蠢!恶毒!”
汪家靠海吃海,经过三代人的打拼,成了丰市排得上号的富豪。汪英灼是这一辈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儿子,上头好几个姐姐一个大哥,从小就过着富贵无忧的生活。
长辈和哥哥姐姐都说,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念自己喜欢的专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放心享受就完了。
出国前的二十年,他的确是这么做的。但留学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像他一样的年轻人可以做那么多事!帮助穷人,为社会底层发声,为环境保护做出贡献!
原来有钱到一定地步,是应该做点无私的事来的!
他冥思苦想,我能做什么?我的钱应该花在哪些正道上?
他越发瞧不起那些只知道享乐的富二代,也不怎么瞧得上歇斯底里争取权益的底层人。前者是蛀虫废物,后者着实不体面。
他在一些励志读物上看到,自己给自己争取权益并不伟大,自己就是权益的享受方,却为不曾享有权益的一方争取权益,这才是真正的伟大。
他有资本,有能力来成就这份伟大。
他开始热心公益,和外国同学畅谈理想。正在他为具体做什么而思索时,看到好几则因为不受控制的网络骂战、造谣、抹黑而酿成的人命悲剧。
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的使命,越想越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世界正在变得糟糕,人和人之间的恶意愈加生猛。是什么把人变得如此坏?毫无疑问是网络。网络是导火索,是温床,是任何促使犯罪的利器。
如果毁灭网络,源于网络的恶意将从根本上被铲除。
令他欣喜若狂的是,不只是他这么想,还有他的同学,和做公益时认识的几个富家子。
他们激情澎湃地交谈、设想,描绘出一张杀死网络的蓝图——他们要把网上发生的事强制拉到线下,让人们互相攻击,感受一丝并不存在的虚假污点就被抹杀整个人生的痛苦。
他们相信,经历过这场“游戏”的人一定不会对网络上的恶意视而不见,这些参与者会像他们一样反网络,久而久之,随着成员的增多,网络就会被杀死。
但到这里,计划还只是空想。他们有足够的钱,却不知道怎么把参与者组织起来。
有人提到“浮光”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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