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推演而上,这纹理盘踞成树根,绵延成山脉,推抹成梯田,纠结成筋骨,一路蜿蜒攀爬至山顶。
乐声也由开始的零落渐渐连成一线,随之深情且激昂。
在山顶,一处深深浅浅的蓝汇成圆形湖泊,缓缓展现在众人眼中。
片名随之浮现——“勿忘我”。
【乐声渐悄,女人的声音响起:“路易,你知道吗?车里的排骨放了有一个多月了。”】
画面中那片蓝色的潭水上方伸出一柄毛刷,蘸取着白色的颜料,在水潭边上轻轻一抹。
【场景转换,画家拿下口中叼着的画笔,轻松对答:“一个月?这时间还不够把肉腌好。”】
他手中画笔挥动,面前立着一幅画,而那湖水,正是画中人的眼睛,灵动若有神。
【他的模特坐在对面,叹了口气,她熄灭了烟,道:“你老是拿这种事寻我开心。”
她语音中带着笑意,并不知道她的丈夫,正经历着什么。】
这部来自法国的定格动画,时长只有不到五十分钟。
人物形象粗糙,就像刚塑成的泥偶,又涂抹了厚厚一层颜料。
面部皮肤也是凹凸不平的,就像是高倍镜头下的油画。
但是光线是那么温柔,那么明亮,打在这一对粗制滥造的玩偶似的小人儿夫妻身上,竟显出那么一丝塞纳河畔的红枫样的浪漫。
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打破来给人们看。
伴随着影片的推进,这份宁静美好渐渐显露出它表象下的灰暗来。
【路易忘记了很多事情,他认不出胡椒粉瓶,忘记了自己刚吃过饭,忘记了岳母早已去世,忘记了香蕉吃的时候需要剥皮,在他的夫人米歇尔惊诧的目光中,他呆愣了。
他的记忆停留在1965年,他认不出手机,手机在他的眼中是一块形状扭曲的石头,而心理医生在他眼中则是一个只有侧脸的铁质的雕塑。
生活中的一切都渐渐化作墨滴离开他的记忆,唯有妻子的形象一如往常的真实鲜明。
他在家中贴满了便利贴,用来提醒自己,但是一切却像梵谷的画,逐渐扭曲,变形,消散。
他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认不出自己的孩子。最终,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和妻子,还有满地的便利贴。】
【吸尘器的声音响起,路易枯坐在满地贴纸中间,面容愈加粗糙。他面带茫然:“请问您是清洁工吗?”
“是的,我是清洁工,也是厨师,有时候还是护士。”米歇尔的形象一如往常的生动完整,但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了。
他面有忧色,喃喃自语:“我很担心,我妻子下班后该来接我了,天已经黑了,我怕她把我给忘了。”】
夏昶典两眼通红,使劲眨着眼,忍着不哭。
钱尔白探过身,拍了拍他的背,在口袋里找到一包纸巾,递给他。
夏昶典接过来,捂在自己眼睛上,泪水一瞬间便浸湿了整张纸巾,他低下头去,抑制不住的抽着气。
钱尔白看着心疼,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脊轻轻摩挲。而在他脑子里,卢六六也哭的不成统样。自学会了悲伤之后,它又学会了流泪。
【路易看着米歇尔,眼前一亮,声音带着雀跃:“您真漂亮,您愿意给我当模特吗?我想为您画像。”
但是看着画笔,他却记不起这是何物。
他用手指蘸着颜料,在画布上涂抹,动作间带着喜悦,言辞间充满激情,他说直接上手更能唤醒身体内原始的灵魂,但画布上的妻子,和他眼中的妻子,都已经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墨点轮廓,唯留一双温柔的蓝色眸子。
他与妻子一见钟情,为她画了一辈子的像,从少女到迟暮,化作堆满了屋子。在他眼中,她永远是最美的人。即使在此刻,他忘记了一切,却记得自己有妻子,他不认得妻子,但仍然一眼重新爱上了她。
最后,他邀请妻子跳舞,在旋转共舞中,他重现了初见妻子时的对话,他试探的询问:“您想过结婚吗?”妻子温柔的回答:“是的,无论祸福。”
旋转中,妻子说:“别放开我。”
路易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放手!”
妻子闻言笑起来,在似哭似笑之间,化作漫天墨点,飞散在空中,渐渐远去,路易的世界,变成一片空白。】
影片结束了。
没有人离开。
影厅中一片安静,隐隐响起一两声抽泣。
夏昶典哭的眼眶通红,他吸着鼻子,把纸巾叠起来抹着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钱尔白伸手去拍他的背,想再找两张纸给他,夏昶典却就势靠过来,把头搁在钱尔白肩膀上,整个人趴在他熊哥怀里,揪着他的毛衣把眼泪擦在上面。
钱尔白只得搂着他,哄孩子似的顺着毛,安慰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被人看到了。”
夏昶典越发悲伤,哭个不停:“看到就看到,我就要哭。呜呜呜……”
“好好好,你哭你哭。”
“呜呜呜,你都不哄我,就让我哭……”
“……”
终于,影厅的工作人员来赶人,钱尔白才把人半拖半抱着带出去。
夏昶典鼻头红红的,眼尾也染着一抹艳色,他从钱尔白怀里钻出来,看着熊哥肩头一片水渍,不好意思地拿手摸了摸,道:“我给你洗吧?”
钱尔白把外套穿好,看他一眼,笑了笑:“好啊。”他拉起夏昶典的手腕,朝停车场走去:“现在,先回家吧。”
夏昶典看着自己被熊哥握在手中的腕子,心动如鼓,他弯起唇角,哭肿的眼睛像月牙般眯起:“好。”
回去的路上,夏昶典左手捏右手,给自己打气。深吸了口气,他看着钱尔白,道:“哥,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钱尔白看他犹犹豫豫的脸都皱成包子了,眼中却带了一丝“英勇就义”似的决绝,心中微动,安抚道:“等到家再说吧。”
夏昶典张了张嘴,想趁着这丝从电影中汲取的勇气,把接下来想说的话一鼓作气全说出来,但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点点头,低着头继续捏着自己的手,心中却再三斟酌衡量着。
那突然升起的勇气就像装在漏斗里的酒,时间越长,丢失的越多,等车子终于停稳,钱尔白转头看着他,说:“现在可以说了,什么事?”他的勇气已经全部漏光了。
地下车库里亮着灯,打在车窗上,有些刺眼。夏昶典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后背一阵阵发冷,胸前却翻涌着一种冲动。他看着钱尔白,心中天人交战。
钱尔白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开口。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眼型狭长,眼尾上挑,瞳仁漆黑,睫毛纤长卷翘,遮住眼中的神色。夏昶典被这双眼睛盯着,越发忐忑。
车内一片安静。有幽幽的奶油香气。
“哥,”他艰难的开口,声音像从冰缝里挤出来似的,“我是同性恋,你知道吗?”他心中苦涩,却执着的盯着钱尔白的眼睛,渴望,又害怕。
钱尔白解开安全带,轻描淡写的点点头:“知道。”
夏昶典手指抽搐了一下,心口发烧,他继续说道:“那,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那双眼睛中依旧古井不波,就像刚刚只是吹过了一阵风。夏昶典心底苦涩,却不肯就这样结束谈话,直直看着钱尔白:“哥,我喜欢你!”
钱尔白久久不言,让他心中越发没底,心一横,索性自己走出那一步,要么一步天堂,要么一步炼狱。
“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他颤抖着唇,硬撑着问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丝勇气了,他浑身发冷,等待着宣判。
钱尔白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微微一笑:“真巧,我也是。”
夏昶典愣住了,他以为自己整天思慕,走火入魔导致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说,”钱尔白凑过来,在夏昶典微红还带着泪痕的眼尾擦了擦,看他屏住了呼吸,眼睛蓦地睁大,钱尔白笑道,“该吃饭了。”接着起身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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