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放心,我肯定跟着喻郎中好好学,以后当郎中,把你的病治好!”
孔意觉得鼻子发酸,用手背擦了擦眼眶,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没出息了,动不动就流马尿,还不如他闺女来得坚强。
“好。”
他说出这一个字,实则感慨万千。
孔意不觉得姐儿不能学医,他去过县城,知道城里有女子和哥儿当郎中。
想到以后孔麦芽可以跟着喻商枝学到一身本事,还有机会走出这个村子,去别的地方看诊,他就觉得自己便是此刻闭眼都值了。
但他不能,他得好好活着,活到孔麦芽长大、出师的那一天。
***
孔麦芽的拜师礼定在夏收之后,在此之前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则是晒麦子的晒场。
连续三日的暴晒,麦子已经蒸去了部分水分,可以开始脱粒了。
首先需要一人一个梿枷,抡起膀子把麦子打一遍。
村人排成一列,此起彼伏,还会有人带头喊号子。
随后再让牲口拉着碌碡一圈圈地滚,这样能保证麦粒脱得干净。
由于喻商枝不太会用梿枷,看起来力气也不够,所以就被派去驱使家里的大黄牛拉碌碡。
这件事他学得很快,因为不用花力气,但要动脑子。
地上的麦秆怎么摆,牲口怎么走才能保证把麦秆全都压上一遍,都是有讲究的。
他跟着村里的老庄稼把式学了两圈,自己就差不多会了,果然完全接手后没出过什么差错。
而在汉子们忙着打麦粒时,各家的女子与哥儿也没有闲着。
他们或是拿着扫帚拂去上头的一层麦糠,或是低头掐麦秆,麦秆上有一节韧度刚好,可以拿去编东西。
孩子们则端着簸箕,捡地上牛粪和驴粪。
当然这还不算完,等到麦粒都打下来之后,还要扬场。
也就是趁风来的时候把麦粒高高扬起来,让风带走上面的土灰和糠皮。
这道工序是最难的,村里只有老庄稼把式才能上手。
因为若是扬错了方向,把麦粒和麦糠混在一起,那还不如不干。
扬场最难的是等风,风是时有时无的,风来的时候就要火急火燎地赶紧忙起来,风停的时候就得撂下先去干别的。
这个时代没有鼓风机,就连最原始的手摇风扇也没有,所以种地这件事真是从头到尾,都是“看天吃饭”。
扬场这件事喻商枝和温野菜都没参与,他们不够熟练,加入也是帮倒忙,所以一早就被赶到一旁去堆麦垛。
堆麦垛要用到一种木头做的叉子,把地上的麦秸叉起来,再堆垛到一起。
喻商枝仔细观察了一番别家是怎么干的,得出结论——这东西有点像戳羊毛毡,越戳越结实。
且各家习惯不同,堆出来的形状也不一样,有些像一个圆筒,有些像一个圆球,有些上头是尖的,有些则像一个大蘑菇。
他们家地少,麦秸也少,堆不成那么壮观的大麦垛,但垒一个小的倒是绰绰有余。
喻商枝一边跟着温野菜有样学样,一边听他讲有关麦垛的故事。
“每年麦子收完,都有因为麦垛吵架的,今天怕是也不例外,到时候村长有得忙了。”
有人爱占小便宜,趁人不注意抽别家的麦秸回去用,被人发现了少不得一顿吵。
还有家里的鸡鸭走丢,钻到麦垛里下蛋的,有些人见麦垛里多了蛋,也不会去问是谁家鸡鸭生的,而是直接昧下。
更别提还有村里的年轻人,夜里借着高大的麦垛打掩护互诉衷情的。
“村里人就这样,农忙的时候精力都在地里,反而没空干别的,等到农闲的时候,才叫一个鸡飞狗跳。”
这些小事被温野菜说得活灵活现,听得喻商枝不住勾唇。
最后夫夫两个合力堆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麦垛,但温野菜拍了拍表示够用了。
家里马上要盖新屋,垒猪圈什么的,加上鸡窝和鸭窝时不时也要换垫料,到时候这些麦秸都用得上。
夏收收尾已经过了初十,麦子留出要缴粮税的那部分,其余的可以留下自家吃,也可以推去镇上卖给粮行。
这两天就陆陆续续有人来借温家的牛车往镇上运麦子,因为想着自家也用不上,温野菜也就借了几家人,一来一回收十文钱。
定下后,各家就排着队用牛车,大多是早上借走,午后还回来。
如今村里没有人敢怠慢温家,因而送回来时都把车拾掇地干干净净,还会顺手给大黄牛割几把草料。
粮食重,压得牛车走不快,所以也没人着急赶路。
看起来大黄牛也没累着,每日悠哉悠哉地去,悠哉悠哉地回,晚上在家吃饱喝足,第二天再出去拉车赚钱。
数日下来,温野菜数了数大黄牛赚来的几十文,喜滋滋地穿成钱串子,揣着去水磨村割猪肉,回来用新磨的白面做包子。
喻商枝也跟着他一道去,除了买肉,还要再去找一次张木匠。
盖新屋缺一根梁木,除此之外的木门、木窗也要定做。
时隔好久再来水磨村,两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唐家的宅院在必经之路,经过时难免看了一眼,村里青砖瓦房难得,按理说唐家没人了,势必会被亲戚瓜分掉,但大概由于唐文死在屋里,所以这屋子就没人敢住。
两人先去寻了张木匠,一听他们要买梁木,张木匠立刻就把两人领进了后院。
只见院子里满是堆放的木头。
温家只是要盖一间小屋,梁木的选择上不需要那么讲究。
如果是彻底盖一个新宅院,正屋里的房梁就得家主亲自去林子里选,就连什么时候砍伐,都要算一个良辰吉时。
“这都是好木头,杉木、榆木和红椿木,我这都有。”
张木匠说的都是常见的房梁用材,其中杉木和榆木便宜些,红椿木最贵,喻商枝和温野菜商量着,选了一根榆木。
不过这根榆木还是原始的树干样式,还得等张木匠按照房梁的规格制好,再干燥几日才能用。
在此期间,房子也就差不多盖好了。
至于木门、木窗之类,都是常规的样式,现在家里虽然有闲钱,可暂时并不想花在这上头,盖新屋的原因也是因为家里实在住不下了。
“不如再给二妞打一口箱子放衣服?”
喻商枝听张木匠讲这根木头做成房梁之外应该还有剩余,问他们要不要打点别的家具,顺嘴建议道。
温野菜深以为然,“那就再打一口箱子,等她出嫁的时候当嫁妆。”
家里要出嫁的孩子,嫁妆都是慢慢积攒的,就连那些大户人家,诸如头面之类的东西,也是一点点地添置,若是定亲之后再去置办,反而显得这家人对婚事不上心。
张木匠一听又多了个生意,顿时笑开了花,不要钱的吉祥话说了一堆。
在等张木匠算定钱该给多少的时候,温野菜摸着院子里的木头,想到一件事。
“要不要给你打个药柜?我看之前做的木架子已经放满了。”
喻商枝先前不是没考虑过,但还是拒绝道:“不急,药柜对木材的要求高,一个个小格子,费工费时,还是过一阵子再说。”
温野菜闻言也不强求,上回他来定做木架时找张木匠打听过,像镇上药铺用的大药柜子,做一个就要十几两。
他们现在虽有家底,但确实也并非太厚,既然喻商枝都这么说了,那就能省则省吧。
离开张家,两人往姜屠子家的方向走。
因为这次只想着买些肉,所以没有赶牛车。
路上喻商枝发现,村里好些人家的门口都挂着一截红布,还有一些妇人或是哥儿的腰间系着红腰带。
他指了指一户人家的红布问道:“这是什么习俗?”
温野菜扫了一眼便了然道:“这是挡煞气驱鬼的,唐家不是出了人命官司,再加上两人都算的是横死,村里很忌讳这个,所以家里有人怀孕或者孩子小的,就会挂红布挡一挡,八字轻的人也会这么做。”
而且温野菜估计水磨村的人肯定还集体凑钱请道士来做过法事,不过以他对喻商枝的了解,他们做郎中的都不太信神鬼之事,此刻就也没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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