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一听就知事情不妙,进到院中,就见温野菜护着身后的二妞和三伢,和面前几个官差对峙着。
因为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几个官差把注意力瞬间挪到了喻商枝的脸上。
把他上下打量一遍,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的揶揄。
“你就是这哥儿的汉子?”
“正是。”
喻商枝脸色沉沉,好似又惹了这几个官差不快。
其中一个突然道:“我认得你,你就是刚刚那个去韩家给那个小哥儿看诊的草医郎中。”
为首的官差留着半张脸的络腮胡子,摸着下巴笑道:“你们这家倒是有意思,五大三粗的哥儿,倒招了个细皮嫩肉的赘婿。这……不知道夜里滋味如何啊 ?哈哈哈!”
眼看这几人越说越离谱,村长生怕喻商枝夫夫也开罪官差,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打圆场。
“喻小子,你可算回来了,几位官爷等着清点人头。”
同时又努力给温野菜使眼色,药材拿了就拿了,总比和韩家那样要被锁走打板子的好!
哪知他这句话一出,那为首的官差突然蹙起眉毛来,朝许百富伸出手,“把册子再给我瞧一眼,你,姓什么?”
官差没好气地问温野菜,换来一句同样没好气的回答。
“草民姓温。”
官差翻动着手中册页,找到属于温家的一页,手指下滑,看到了喻商枝的名字,他猛地抬起头。
“你就是那个喻商枝?”
喻商枝不解其意,更不知是被对方刻意拎出来是好事还是坏事,谨慎应道:“草民的确姓喻,名商枝,敢问官爷……”
一句话没说完,官差就变了副面孔。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原来是喻郎中!你这老头也真是,怎么不早说!”
许百富干了大半辈子村长,从没如此茫然过。
这意思是让他早说什么?
片刻之后,大家总算搞明白了官差为何突然变脸。
“您给钱员外看病,妙手回春的事儿镇上可都传遍了,您可不是一般人,而是钱府的座上宾呐!您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叫钱德,算起来还得管钱夫人叫声姑母呢,那钱员外可不就是我姑父?……”
没想到这官差居然是个钱府的远房亲戚,听意思,他这衙门里的官差也是老子娘费尽心思去钱府,找钱夫人给他求来的。
“先前仲秋我去府上拜见姑父姑母,也见了云礼少爷,那回就听云礼少爷提起过您,管您叫恩公!我当初提了一嘴,收秋税时保不齐会接这下乡的差事,云礼少爷便说,若是来斜柳村可得多关照您,瞧瞧,今日可差点好心办坏事!”
说罢就板着脸,故意冲几个怀里揣着药材的衙役说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不是说姚替喻郎中整理药材?”
这几个衙役看起来都还年轻,应当是还没当差几年,但已经跟着钱德历练出来,愣了一下,迅速回过神道:“是,是,钱爷,我们几个这就去!”
说罢就一窝蜂冲进了刚刚被他们翻乱的东屋,手忙脚乱地把药材塞回木架子。
人家先给了台阶,你就不得不下,喻商枝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原是钱大人,是在下失敬了。”
这一声“钱大人”可是让钱德十分受用,随后喻商枝就请他进堂屋坐下吃茶,钱德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每日收多少户都是有定数的,耽搁了便回去交不了差,多谢喻郎中好意。”
喻郎中见状也没强求,他巴不得这帮人赶紧滚出自家的门,口中遂道:“今日几位大人正是上差的时候,多有不便,下回若是有机会,在下请几位大人在镇上吃酒。”
“好说好说,喻郎中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钱德一边接过喻商枝的话茬,一边好歹松了口气,看起来这小郎中应是领了自己的情,八成不会去跟钱夫人和钱少爷告状了。
别看他大小算个皂吏,可在钱府门前,也不算什么。
亏得还有这层皮和这个身份,不然怕是逢年过节上门送礼,都见不到真佛。
见这几人要走,温野菜从屋里拿出方才说的税钱,钱德接过,瞄了一眼,一本正经地从里头撇出一小半来。
“喻郎中,贵夫郎怕是算错了,哪里要得了这么多呢,我们可都是依律办事的。”
温野菜拼命抿住嘴唇,才忍住一声冷笑,喻商枝回来之前,这些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喻商枝接过那几钱银子,转手却又塞回钱德的手里。
“钱大人别嫌弃钱少,给大家伙拿去喝口茶也是好的。”
两人一番推拉,钱德最后自然还是收了。
“咱们几个办完了差事,也该走了,不叨扰您一家,回头要是遇上什么事,能用得上我钱德,您尽快打声招呼!”
喻商枝笑着应了,又和温野菜一起把人送出门,走了好一段距离才止步。
人走远了,小两口可算松了那口提着的气。
回到院子里,赶紧把温二妞和温三伢扯到怀里摸脑袋。
“没吓着你们吧?”
两个小的摇摇头,温三伢指了指东屋道:“就是里头的药材都乱了,笔架子被碰到地上,也摔坏了。”
喻商枝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一眼,说道:“没什么,药材乱了一会儿再整理,那笔架本就旧了,正好趁这个机会换一个。”
温野菜察觉到喻商枝的故作轻松,便也随着他的语气道:“就是,这回也算是有惊无险,你们两个各自去玩吧,对了,把大旺和二旺绳解开,栓了它俩这么长时间,怕是要闹了。”
温二妞牵着温三伢的手往后院去,喻商枝把温野菜的手牵过来,挪到手心里捂。
平日里温野菜火气壮,今日却是连脸上都没了血色。
“让你受委屈了。”
温野菜摇摇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就没放在心上。他们这帮当官差的,横行霸道惯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还会去东屋乱翻,还想顺药材。”
“估计是认出里头有值钱的药材,又或者有别的缘由,谁知道呢,人都走了,咱们也不想了。”
他把温野菜揽到怀里,顺了顺背。
两人胸膛贴在一处,喻商枝感受到了温野菜没有平息的心跳。
他一个哥儿,面对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总归还是怕的。
只不过多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一次次逼着自己习惯。
半晌后温野菜缓过神,问道:“被这帮人搞的都忘了问,果哥儿如何了?”
得知孩子没了,杜果也险些丢了性命后,温野菜的脸白了白。
“我总算知道,你先前为何说生孩子这事要谨慎了。”
怪不得都说生孩子是从鬼门关上过,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喻商枝担心温野菜胡思乱想,“到时你身边有我,定然平平安安。”
温野菜勾起唇角,应了声好。
平复了心情,一家人凑在一起,收拾一片狼藉的东屋。
摔坏的笔架被喻商枝捡起来,和落在地上被踩脏的纸放在一起,拿去灶房烧火,本该挂在上面的笔暂时平放在桌上。
药材被翻乱了不少,一一重新归类,喻商枝注意到被拿出来的果然都是稍微值点钱的药材,想必那几个官差里有懂行的。
他没深思这件事,但心头的郁结却好似难以散去。
平头百姓在这些人的面前压根没有反抗的能力,这回若不是借了钱府的面子,怕不是整个东屋都要被搬空。
初来时,喻商枝曾试着接纳在斜柳村的生活。
他想自己留在这里当个草医郎中,一家人衣食无忧,何尝不是一种圆满。
上一世反而有太多纷扰的、世俗的东西,分去他对医术一道的热情。
后来生出开医馆的心思,也无非觉得那是一条必经之路。
与此同时却忘了,桃花源记只存在于文人墨客的想象,而不是靠天吃饭的升斗小民真实的生活。
斜柳村太小,土生土长在这里的人被束缚了眼界,一亩三分地上,任何一点恶意都会被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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