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便回去自仁生堂中选几个得力的人手,喻商枝那里,本官下令差遣就是。”
任长海见目的达成,心满意足地离开。
***
喻氏医馆内,喻商枝尚不知自己被老对头算计了一通。
他刚从村里赶回来,停了马车,顾不上回家梳洗,就匆匆把马车交给了老章,交待他尽快把澡豆送去朱碧桃的铺子。
对方在家卸东西、喂马的工夫,匆匆进了医馆,把常凌和小五、小六叫到跟前。
“我进城时听闻城里这些日子出了些乱子,你们可听见了什么风声?”
不问还好,一问才知,小五和小六竟是当街撞见过一个暴毙的流民。
见喻商枝立刻变了脸色,小五赶紧道:“掌柜的放心,我俩一回来,便听常凌哥的话,把身上的衣服都用沸水煮了一遍,又拿避瘟香熏了个透。”
喻商枝这才察觉到,铺子里的药香味格外浓烈些,料想是常凌日日熏香的缘故。
喻商枝夸了常凌一句,“你现今办事愈发稳妥了。”
常凌抿了抿唇角,想到什么,又把他俩推到前头来道:“你们快把那日你回来同我说的,再细细和掌柜的说一遍。”
小六年纪小,说不太明白,主要是小五说。
原是这些日子,虽然医馆关张,但常凌记着喻商枝先前的嘱咐,还是带着小五和小六,在铺子里配些避瘟的药方。
又在铺子外挂了牌子,若有人想买,就把窗户支开一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起初两天还无人问津,觉得城里一切安稳,买这些东西回家还多晦气。
后来一下子买的人多起来,铺子里的药材又不够用了。
常凌走不开,便让小五和小六拿了钱去周澜的药铺跑一趟。
“我俩想着东西不多,也没赶牛车,依着常凌哥的吩咐,不往人堆里扎,专走人少的小路,等走到富水街那边时,就见民巷里一户人家在赶人。听那意思,应当是几个流民在这民巷里铺了草席睡觉,巷子里的住户先前还答应,这会儿传闻他们身上有疫病,就开始往外赶人。那家人也有两个汉子,推搡之间,流民里有个妇人,突然吐了一口黄水,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我和小六吓了一跳,离开的时候,就听后面喊死人了!”
“等我们两个原路回来的时候,就看好些个官差把那巷子封了。听周围的人讲,那个死了的妇人被官差用草席裹了带走了,余下的流民也都不知道被关到哪里去了。”
这番话里的信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现下城内有疫病,是板上钉钉的事,最要紧的是尽快甄别是哪一类疫病,有没有办法可治。
“除了吐黄水,你们可还瞧见了别的症状?”
小五和小六当时也隔得远,看见的有限,最后还是小六道:“倒是觉得那人肚子怪大的,是不是怀了身子?”
他自幼流落街头,知道的也比同样年纪的孩子更多,明白妇人是会怀孩子的。
喻商枝摇了摇头。
“也不尽然,有些病症,也会催生这样的症候。”
小五和小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常凌比他们更清楚其中的道理。
譬如像之前曹小庄的鼓胀之症,乃是肚子里有腹水。
另外还有一些病症,会令体内脏器肿大,若是厉害了,看起来肚子也是鼓的。
不过他学识有限,医书典籍里也会记载一些瘟疫相关,但回忆一番,好像没找到症状相似的。
“掌柜的,咱们可要开门接诊?最近这些日子,城内的医馆都人满为患,大家身上稍微有点不爽利,就生怕是疫病,赶着去找郎中看。小的倒是去郭郎中、许郎中家的医馆打听了一下,暂时他们还没接诊过类似症状的人。”
常凌这小脑袋瓜动得确实是快。
若是他不问,喻商枝也是要去打听的。
想来同和堂和千草堂,隔的也不算近,若是这两个医馆都还没有这类病患,起码说明城中局势尚可。
不过很多疫病,都有一定的潜伏期。
现今可能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我看好多官差在城外抓流民,城内也是如此么?”
喻商枝问过后,常凌便答道:“这几日我们三个少往外走,但也看见过官差押着一队流民往城外驱赶的模样。”
至此,喻商枝已经差不多明白彭浩的对策了。
这位县令大人怕是想把流民全都驱到城外,满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
到时任它城外死多少人,都和他寿安县城没关系。
说完这件事,在场几人的眉眼都颇为沉重。
还是老章叩响了医馆面对着温家宅子的侧门,询问他们要不要吃午食。
“小的看老爷从村里带回来的东西里,有两尾鲜鱼,不过其中一尾丢进缸里就翻了肚子,不妨就和豆腐一起炖一锅。”
喻商枝让他捡着现成的食材看着办就好,交代完老章,他转过身看向医馆里的几个半大小子道:“接下来城内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少不得要起些风浪,咱们开的是医馆,这种时候,最不能慌张。一会儿吃罢午食,都准备起来,我要考校你们这几天的功课。”
三人一听这话,都紧张起来。
常凌还算心里有底,小五和小六从小到大就没上过学、认过字,当下迅速在脑海里回忆这几日常凌教他们认的药材,口中念念有词。
喻商枝看他俩一副埋头念经的模样,就知这几天都上了心的。
不得不说,因为一家子这趟没跟回来,总觉得四下冷清得很。
亏得还有这新收的两个小伙计,给铺子添了点人气。
他俩忙着临时抱佛脚,喻商枝则被常凌请到柜台前看账本。
“避瘟丹卖二十五文一份,药囊卖十五文一个,药香则是二十文一扎。这几日卖的都记在账上了,还请掌柜的过目。”
喻商枝接过账本翻了翻,条目都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买药材的花销,也写在上面。
“周掌柜那边境况如何?”
常凌皱起眉。
“不太好,现今城里医馆都学着咱们开始做这些避瘟的药材,城里药材已开始紧缺,也就是有掌柜您的面子,才能从周掌柜处拿得出货来。那些个平日里周家铺子关系平平的医馆,都凑不齐个方子。”
喻商枝合上账本,轻叹口气。
这般情形,他断然不能让温野菜兄妹三个,带着孩子回城了。
但具体如何在信中劝说自家的夫郎,又是另一桩官司。
回城第一日,兵荒马乱的,喻商枝也没急着开医馆。
下午考完了几个少年的功课,他就转而布置了新的下去,自己则拿出纸笔,给温野菜写信。
最后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他陈明了利害,劝温野菜莫要冲动。
写完后,把信纸铺在桌上晾干,只等着装进信封,找人送信。
偏巧在这时,常凌急慌慌地过来。
“掌柜的,外头有衙门的人要见您。”
喻商枝登时搁下手里折好的信封。
“衙门的人?是官差?”
平头百姓见了官差哪个不紧张,何况喻商枝之前还被下过大牢。
常凌眉头拧得可以夹死个苍蝇,一边跟着喻商枝往外走,一边道:“跟着官差,打头的倒不是。”
喻商枝迎出去后,一眼就认出站在最前的是个衙门里的文吏,看打扮和那日去温家送赏赐的人差不多。
“草民见过大人。”
这小吏见了喻商枝,便掏出一张文书,展开给他看了看道:“此乃盖了官印的官府文书,现下城外流民成患,彭大人有意将他们归拢一处,免得生乱。那些个流民长途跋涉,多有染病的,故而现今从城内招募郎中,去为流民诊治。大人先前同你打过交道,知你医术过人,品性无错,所以这回你也在名单之上。”
这番话术,听起来倒像是给了恩典一般。
实际这件事的本质,和官府召百姓服徭役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去,还不给钱。
喻商枝心下略有疑虑,总觉得这等行事不像是彭县令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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