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商枝拍了拍桌上的木盒,“不管怎么说,这貂皮是真的让程兄寻着了。”
温野菜弯了弯眸子,“没错,等着比下尺寸,给三伢裁一身袍子,若是有多余的,也好给家里人做些别的东西。”
三伢身量小,这块貂皮给成年人做衣裳都绰绰有余。
故而温野菜跟裁缝铺商议,余下的给温二妞做了一件比甲,又给自己和喻商枝各裁了一条围领。
因有县试在前,一家人心系其上,无暇他顾,因此近来城中甚嚣而上的传言,竟还是喻商枝从曹二夫妻的口中得知。
由于曹小庄的鼓胀之症得到缓解,他们夫妻过年时回了老家一趟。
过了十五回来后,再来医馆看诊,便与喻商枝说了一家人接下来的打算。
简单说来就是,他们打算曹小庄的病彻底好之前都留在县城做工,不回去种地了。
现今曹二给城内一个商行卖力气,曹二媳妇则是喻商枝托了朱童,给她在广聚轩寻了个洒扫打下手的活计。
两人加起来一个月的月钱不多,但加上从村里扛回来的粮食,倒也勉强够在城里生活。
由于曹二所在的铺子是走商聚集之处,日日迎来送往,听到的消息也比别的地方更多些。
这日的话头,也是从此处谈起。
“喻郎中,您可发现最近城里的流民愈发多起来了?”
喻商枝这几日在宅子和医馆间两点一线,没什么出诊的机会,还真没留意到此事,一旁的常凌听了却道:“我每日晨起会在附近跑上一圈,活动活动腿脚,的确发现街头巷尾多了好些个没处去的流民。”
说罢他琢磨了一下,看向喻商枝道:“这么想来,他们的穿着和口音,类似年前看见的那些北边来的灾民。”
喻商枝听到此处,精神一紧,果然接下来曹二就道:“事情就坏在这里,我也是偶然听商行管事和北地来的客商说起,道是那边先前闹了蝗灾,大批人离乡逃难,可总有那走不了的。哪成想留下的人不仅没得了活路,反而四处泛起饥荒,现下已是到处死人。”
说到这里,哪怕是常凌这半大小子,也是面色一白。
寿安县物阜民丰,哪怕是像今年粮食减产,粮价高涨,也离闹饥荒远得很。
以常凌的年纪,他几乎想不到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喻商枝则一下子想到更深的地方,他看向曹二问道:“饿殍遍野,必生灾疫,那客商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曹二感慨于喻商枝的敏锐。
“若非如此,我也不必特地占您的时间,啰嗦这么多了。那客商正是提及了疫病!说是按着往日的商路北上,走了一半就不敢走了,过去能留宿的村子,现下因病几乎绝户,北地又大雪绵延,好些尸体就这么冻在雪地里,还保持着死时候的姿势。”
曹二媳妇听曹二说到这里,忍不住道:“喻郎中,我们听闻此事便担忧起来,您说城里北地来的流民,身上会不会有疫病?”
喻商枝哪里会想到北地的疫病已蔓延地如此严重,也亏得天寒地冻,除了冒死逃难的一小撮走得早的灾民,以及这些为了养家糊口的客商,人口流动还未有那么大,否则怕是早就祸及其它地方。
“那客商可曾提及疫病的症状?”
曹二摇头道:“那客商见风不对就赶紧跑了,和他一路的人也好端端地都到了咱们寿安县,想必也没见到过患病的人。”
喻商枝听闻此语,一颗心狠狠提起。
但即使不知到底是什么疫病,可一些通用的预防法子总是不会错。
他当即叮嘱曹二夫妻道:“咱们既知道了这消息,少不得要打起精神,防范起来。近日若是在街上遇上北地的人,便尽量莫要接触。家里人切忌莫要饮生水,换下来的衣服,都用滚水烫过,得了有太阳的天气,也把被褥什么的常搬出来晾晒。”
大部分病菌,都可以通过紫外线和高温杀死。
曹二夫妻惶惶然地道了谢,领着曹小庄走了。
可喻商枝却是再也坐不住,思忖一番,到底还是暂把医馆交给了常凌,自己回了宅子,让老章赶马车,往周澜的药材铺子去。
周澜做药材生意,自从上回因任家作乱,在南药上折了银钱,就转而着重结识了不少北边的药商。
打听北地之事,找他是最为直接的。
到了周家药铺见过周澜,后者得知喻商枝上门的缘由后,登时肃然起来。
二人在后堂落座,周澜即开口道:“喻兄,实不相瞒,我也是昨夜设宴款待北地来的药商时,才从他们口中听闻差不多的说法。”
这批药商都是过完年后便紧赶慢赶地南下,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刚到寿安县境内。
喻商枝拧眉道:“看来大家伙得的消息都差不离,由此可见,北地疫病绝非谣传。”
周澜一拍桌角道:“断断不是谣传,要我说,那些流民是可怜,可若是咱们县老爷是个做事的,就该在城外搭个棚子安顿流民,隔上一段时日,若无大的差错,再放进城中,让他们各寻生计。这批逃难至此的或许没事,可下一批呢?再下一批呢?”
喻商枝不由摇首。
“我等人微言轻,难以左右县令大人的决定,为今之计,只能自己未雨绸缪。”
周澜不禁向前倾身,“喻兄,你有何打算?”
喻商枝思量许久,抬眸道:“我这里有些防治疫病的要诀以及方子,一会儿先行为周兄写下,此外……便是一点,多囤药材。”
周澜深以为然,“这点我也想到了,只是不知该囤哪些药材的好,还得喻兄你帮着把把关。”
两人遂凑到一处,商议半晌,把这几件事安排妥当。
末了送喻商枝出门时,周澜忍不住道:“现下我只盼,你我二人是杞人忧天。”
喻商枝点头,“若是虚惊一场,那便是最好了。”
但两人心里都清楚,疫病一起,后事难料。
这事闹得喻商枝连着几日都忧心忡忡,为怕扰了温三伢准备县试,此事他只告诉了温野菜,未曾给家里两个小的说。
但近来在医馆中看诊时,他和常凌都会穿上白色棉麻布裁的袍子,每日回家前脱下,滚水洗烫,又在城里酒肆买了两坛烈酒,洒扫时加上一些,以作杀菌之用。
这两样手段,他也告知了郭乔和许广,只是这两位有没有照做,他却不知了。
转眼之间,在一家人远胜于现代高三送考家长紧张程度的准备下,县试已近在眼前。
寿安县的县试考场说起来离青衿书院并不远,只是平日里都有官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入,每逢县试之时,才会大开其门。
考场前设立了两个入口,各有一个县衙礼房吏目做书记,两个官差上手检查考生。
所有来送考的家中亲友则都被木栅栏阻在几丈开外的地方,即使如此,所有人也都在努力张望,还时不时有考生转身招手,示意家人放心。
温三伢这个小儿混在队伍里,就像是大人的场合闯进了个捣乱的孩童。
喻商枝一直扶着温野菜和温二妞,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向内眺望,直到看见温三伢过了检查,重新提起考篮,裹上衣袍,走进考场,方安心地钻回马车。
及晌午时分第一场考完,温三伢即使看起来胸有成竹,也未露过多自得之色。
不过次日张榜,就见他的名字赫然列在首位。
县试不比乡试、会试等,考生均在各自号房中答卷。
而是会择本县中一处宽阔场地,桌椅一字排开,场面蔚为壮观。
且县试的规定,每一场考罢,第二场开始时,都会依照上一场的名次调整考场座次。
名次越佳,坐的位置也就离主考官更近。
正因为这个缘故,从第二场开始,温三伢就一直坐在主考官眼皮子底下的位置。
县试五场,共考五日,每一场揭榜,温三伢皆是榜首。
本朝有定,若县试连续五场皆夺头筹者,称“县案首”。
核验考生身份,无重大过错、事故者,无须再参与府试、院试,即可获“生员”资格,也就是常言道的秀才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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