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澜摇头道:“说来这些规矩,也不是他任平的主意,而是仁生堂开办至今就有的。以前逢初一、十五,还会在医馆门口义诊,如今却也没有了。”
镇上的周掌柜在周澜面前沦为小周掌柜,闻言道:“送个什么解暑汤,养生茶,又能花几个银钱,怕是还不够买他任老二桌上的一碟子菜呢,他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几人说罢,周澜长叹一声道:“喻郎中,你也瞧见了,若要来这寿安县城开医馆,就少不得要对仁生堂低头。但这里毕竟是县城,瞥去专门奔着仁生堂去的病患,其余剩下的,也足够一般的小医馆经营下去了。”
小周掌柜更是窝了一肚子火,“这不就等于,除了他仁生堂是大爷,其余当郎中的全是孙子?”
他看向喻商枝道:“喻郎中,要我说,您要不就别来这县城受这窝囊气了。”
喻商枝半晌无言,却非犹豫,而是心神激荡。
他不禁想到那个当日在客栈外遇见的少年,想必其父就是不肯自高价药材中牟利而被迫离开的。
其病沉重,难以自医,而城中其余医馆也不敢接诊。
恰如这城中,每日不知有多少人如此人一般,被仁生堂榨干养家糊口的银钱,又或者是一次次地在其余医馆面前碰壁。
有道是,生民何辜。
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
仁生堂之恶,恶在违背医道,恶在阻人生路。
若将此事说直白些,任平之行径,又与那谋财害命的狂徒强盗之辈有何异?
县城的水着实比他想象中要深许多,可出于医者的本心,要他对仁生堂低头,那是绝不可能的。
喻商枝犹记起幼时祖父的教诲。
老人曾言,比起治国平天下,医非大道,乃是小道。
可就是这条“小道”之上,却对从医者的品性有着严苛的要求。
只因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眼里若无众生疾苦,便是不配为医。
他而今既已知仁生堂的恶行,便就无法视而不见了。
只要能多一人不畏仁生堂之权柄,便可令走投无路的病患们多一条生路。
作为一个郎中,这是他唯一需要做到的。
顷刻之间,喻商枝已做出了决定。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啦
——
1、“生民何辜,不死于病而死于医,是有医不若无医也。”——清·吴塘《温病条辨序》
2、“医非大道,乃是小道。”
“只因稍有不慎,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这两句为化用。
原句“医虽小道,而性命攸关,敢不知慎”,出自明·张景岳《景岳全书》感谢在2023-09-13 11:06:07~2023-09-14 11:1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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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二更合一
在这个节骨眼上,温野菜要生了
喻商枝的选择令在场三人神色各异, 周澜忍不住劝道:“喻郎中,这件事,您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在周澜看来, 喻商枝这般想,全然是因为年轻气盛。
和仁生堂打擂台?用什么打?
他年纪轻轻, 便是医术出神入化又如何,靠这一张胡子没一根的脸,怕是要在县城站稳脚跟都难。
可见喻商枝仍是坚持, 他也不愿再多说些丧气话讨人嫌。
四人又喝了几轮酒, 除了酒量深不见底的喻商枝, 其余几人的面上都染了酡红。
周澜和喻商枝坐得最近,他执着酒盏, 拍了拍后者的手臂道:“喻郎中,您是不知道,我们城中药商, 亦苦仁生堂久矣。那任平过去不当家时,便捣鼓些药材生意,但那时我们这些人尚且可以分一杯羹。自从他和县老爷搭上了关系,甚至会联合南方来的药商,哄抬药价。我们家账面上的所得, 已是比之前些年少了三成还多。”
流失三成的利润,对于商户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只是看起来, 除非彭县令改任,否则他在此一日, 任平便有一日的靠山。
不止如此, 彭县令走后, 还可能再来一个李县令、张县令。
但凡再有一个和彭县令一样好打点的, 这寿安县依旧是任家的天下。
喻商枝看着杯中残酒,对于一件事看得很透。
那就是如果想为寿安县的百姓做点什么,单靠一腔热血和信念是不够的。
他得在此之前想个主意,撬动任平的根基。
只是这件事,就算是他也尚且需要细细思量。
一顿饭吃了许久,出雅间时晌午来的食客都散尽了。
今日朱童不在店内,不过嘱咐账房先生给了喻商枝一张银票,支取了上个月的分利。
广聚轩如今在县城经营得蒸蒸日上,喻商枝拿到手的也从几十两变成上百两。
他把银票揣进怀里,觉得浑身都是酒气。
就算没醉,也难免有些疲乏,跟着周掌柜上了马车后,两人各自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回到镇子上时,马车把周掌柜送回了家,赶车的车夫依着吩咐,还要再将喻商枝送回村里。
下车时,周家有下人快步出来接应。
周掌柜倚着对方站着,却还不忘道:“喻郎中,你往后来往县城的时候只多不少,我上回见你,还是自己赶马车,这样辛苦不说,在县城那地界,也容易被人看轻。依我看,你不妨去牙行挑个合眼缘的人买回家去,不签卖身契,签个长工的契书,便不算蓄养仆役,衙门也挑不出错来。”
依照本朝规定,家中无官身、或是有秀才及以上功名的,均不可雇佣佃农或是蓄养奴仆。
但像钱员外那样的商户,是捐了个小官,像周掌柜这样的人家,则也各显神通,赶上收税的税官上门时,也有办法规避盘查。
他告知喻商枝的,正是其中一个法子。
喻商枝本也无意去牙行买人,回家使唤,时代不同,他若这般做,总觉得和人贩子差不离了。
对于周掌柜所说之事,他的态度暂且是无可无不可,不过嘴上还是道:
“多谢周掌柜好意,今日回家好生歇息,咱们改日再聚。”
两人拱手告别,车夫将马车赶得稳稳当当。
喻商枝得以在夕阳西下之前,赶回了斜柳村。
到了家中,他将县城中的见闻向温野菜说明。
以前想着夏收结束就能去,钱是攒够了,可别的事都不凑巧。
况且温野菜大着肚子,多有不便。
最终夫夫二人只好退一步,左右合适的铺面也没寻着,不妨等温野菜生产过后,出了月子再议。
***
酷暑炎炎,把地面都晒得滚烫。
平安和富贵已经被付岳接回家了,剩下的大旺和二旺成日趴在屋里纳凉,不住地哈气,盛水的大盆一日要添两回。
相比之下大吉就舒服多了,仗着身轻如燕会跳高,时常选着能吹到风扇的地方趴下,任由木风扇吹出来的微风把它一身长毛吹得凌乱无比。
温野菜更是每日热得焦躁,从头到脚都不爽利。
他头着腊月揣了崽,算着应当八、九月就要生了。
虽说预产的时机不错,可孕后期却着实吃了苦。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刚躺下,又坐起来去如厕。
好不容易安睡一会儿,肚里的小崽子却开始上演全武行。
若是换了别家,定会猜里头是个小子。
可温野菜想想自己,还有温二妞的性子,只觉得是什么都有可能。
每晚频繁起夜时,喻商枝怕他看不清摔了,更是每次都第一时间睁开眼,扶着他去。
后来温野菜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他白日还能补觉,喻商枝确实忙得连轴转,眼下的青影越来越浓。
他索性做主打了一大壶灯油回来,又让喻商枝去镇上买了城里人家才会用的那种罩子灯。
夜里倒上灯油,能燃上好几个时辰都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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