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里,温野菜已经被过来陪他做绣活的白屏扶着躺在床上。
羊水破了,裤腿都湿了个透,好在肚子还没开始疼。
他拜托白屏打开床角的木箱,把里头的新褥子搬出来。
村里人生产前后,都是往床上铺一层干净的稻草,再铺一层被单,好让稻草吸去脏污,以免脏了床榻。
白屏意外于温家还专门做了新褥子,摸了摸,里面却不全是棉花。
一问才知,里面是一层薄棉衬着,另外都是草木灰。
草木灰可以做妇人的月事带,自然也就有吸血杀菌的功效。
白屏抱着褥子过来,感慨道:“还是喻郎中心细,这个多好,干干净净的,还软和。”
有些人家的稻草不好好处理就铺上床了,还听说过耗子从里头爬出来的事。
他刚弯腰把褥子搁在床上,就听见卧房外头一声响,紧随着温二妞的惊呼,“喻大哥!”
两人吓了一跳,还没等搞明白,就见喻商枝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温野菜惊得连肚子都顾不上了,“你这是怎么了?摔了?”
温二妞在旁边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大哥,喻大哥进来时太着急,没看见门槛,绊倒了。”
她还是头回发现,她喻大哥也有这么莽撞的一面呢。
温野菜听罢,一时又担心又好笑。
“多大的人了,自己还是个郎中,怎么能慌成这样!摔到哪里了
?”
喻商枝哪里顾得上看自己摔到哪里了,他到了床边,便拉过温野菜的手腕把脉,见脉象一切如常,方吐出一口气来。
“就是磕了一下,不碍事。”
说完这句话,他本该赶紧安排接下来该干的事。
谁料却发现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最后还是生养过的白屏提醒道:“喻郎中,你们家不是也事先请了稳婆?可要我回家喊大树,让他赶车帮忙去请来?”
“对,稳婆。”
喻商枝找回主心骨,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嚯地站起身,白屏微微仰头看他。
“屏哥儿,你有经验,劳烦你帮我守着阿野。”
“那是自然,这里有我,你们赶紧去忙。”
待白屏应了声,喻商枝又拉着温二妞出了门。
院子里,这几日每天都是一早就过来,只等着温野菜生的时候能帮帮忙的付岳,还有送走了那对父子的孔麦芽都已等着了。
在喻商枝的安排下,温二妞去了许家喊苏翠芬过来帮忙,孔麦芽则带着付岳现在家里准备接生用的东西。
像剪刀、纱布,喻商枝都准备了全新的,拿回家那日就消了毒,只等这日再全都用滚水烫一遍。
因为哥儿没有奶水,可以挤奶的母羊也早就买回来拴在后院,日日好吃好喝地喂着。
万事俱备,终究是等到了今天的正日子。
“我赶马车去镇上请稳婆,顺便帮三伢告假,把他也接回来。”
几人各自得了能做的事,纷纷散开去忙。
喻商枝把马车赶得飞快,停在稳婆家门口时,马儿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里面的老稳婆得了信,很快就收拾妥当,提着一个小包袱出了门,站在马车下冲喻商枝颔首示意道:“喻郎中,咱们走吧。”
喻商枝亲自下车把她扶了上来。
他们家请的这位,是当年给钱夫人接生过的一个老婆子。
对方现今其实已经不干了,本事传给了自己闺女。
但因是钱府开的口,所以她还是答应亲自来。
最要紧的是,喻商枝事先说好,生产时自己也要在产房内陪同。
村里的稳婆虽说也有经验,可到底见识略短些,到时候再因坚持什么忌讳,耽搁了生产,说不准会出什么意外。
这个镇上的婆子兴许是年纪大了,见识更多。
一听喻商枝是个草医郎中,便道:“既是郎中,那就使得。老身我也接生过好几个郎中家的娃娃嘞,只要不是啥都不懂,只会添乱的汉子就成。”
喻商枝从她这里得了这句话,才给了一两银子的定钱。
约好等温野菜临盆那天,就从村里赶马车来接她。
稳婆上车坐稳,喻商枝又去学塾接上了温三伢。
其实穆秋山是轻易不许学生告假的,尤其是现在,距离明年二月不足半年的时间,秋收也结束了,正是该专心读书的时候。
但听闻是温三伢的大哥即将生产,穆秋山自然是应了温三伢的告假。
等温三伢跳上马车,喻商枝扬鞭,以同样快的速度往村里赶。
从羊水破到生产,一般还要隔几个时辰,赶上不好生的,疼上一夜的也有。
明明是秋日的天气,喻商枝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到了家门口,他和三伢先下了车,又把稳婆扶下来。
苏翠芬、福哥儿甚至潘氏都来了,全都从院子里往外迎。
见了跟来的老婆子,便知是镇上请来的稳婆了。
苏翠芬打量她一眼,见浑身衣着比村长媳妇都鲜亮,花白的头发绾得齐整,一根碎发也无,就连指甲盖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遂在心里感慨,这给员外夫人接生过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有这样的婆子在,她就也算是放心了。
喻商枝领着稳婆进屋时,问苏翠芬里头情形如何了。
苏翠芬叹道:“可不是已经疼了,偏生菜哥儿是个犟的,咬着牙也不出声,看得我心肝儿颤。”
进了卧房,温野菜果然已经疼得脸色发白。
白屏守在旁边,一个劲拿布巾给他擦汗。
见了喻商枝和稳婆后,他直呼一声,“谢谢天老爷,你们可算是来了。赶紧看看,已疼了好一会儿了。”
稳婆洗过手,擦干后掀开被子上前查看,又伸手探了探道:“已算是快的了,可也就开了四指,离能生还早。主夫乃是头胎,总是要多些辛苦。”
温野菜这会儿已经疼得恍惚了,什么几指几指,一概不明白,只听见了“辛苦”二字,没有别的办法,唯有一味地咬牙忍着。
怪不得人家都说,怀身子算什么难的,等临盆的时候才是真遭罪,他这回可算是彻底地懂了。
时间还长,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稳婆和喻商枝一直在,其余人进进出出,准备着生产要用的东西。
除了大木盆,剪刀,喻商枝还专门准备了一套缝合用的针线,以备不时之需。
就连钱府之前送的老山参他都翻了出来。
虽说若能用上老山参,那就是性命攸关了,是谁也不盼着看见的。
可未雨绸缪,总要准备万全才好。
一屋子人一起熬,直到天都黑了,稳婆总算宣布,开了十指,到了生的时候。
这时候,屋里余下的人是稳婆、喻商枝,还有苏翠芬、潘氏和白屏。
他们此刻全都得了一套白色棉麻布做的罩袍,先前全都彻底的浆洗过,袖子末端收口,身后系带,把自己穿来的衣裳遮在下面。
这样的衣服原本家里只有喻商枝和孔麦芽的尺码,这一次是特地多裁了几身备用。
稳婆套上以后,觉得怪新鲜,但也很快意识到这样穿的好处。
随后接生开始,更是显出喻商枝这个当夫君的不一般来。
别的汉子这会儿往往只能六神无主地在屋外头打转,可喻商枝却能全程陪着温野菜,教他如何呼吸。
正确的呼吸法有助于使力,从温野菜怀孕之初,喻商枝就经常带着他练习。
到了今日,哪怕温野菜已经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当喻商枝念出口诀时,他还是下意识地跟着做。
“吸气,呼气,对,再吸气,再呼气。”
稳婆大为惊喜,要知道哥儿不仅怀孕不易,生产也不如姐儿顺当。
尤其是这种年轻夫郎,生头一胎时,那真是从鬼门关上擦边过。
好些要么是大声喊叫,早早泄了力气,要么是不知道如何正确用力。
可今日这哥儿体力好,精神头也足,再配合起这呼吸的节奏,孩子很快就露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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