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10)
他一惊,忙抬起头。
江季麟勾着剑穗的尾端,羊脂玉般的掌心拍在一起,撞出无比清脆的击掌声。
他的眼中含着笑,耀眼胜过阳光。
第12章 惊蛰,一候桃始华(12)
“嘶!”宁长青一手按着腰,一手捏着肩,疼的鼻歪眼斜。
被季麟哥抓着连续练了两天,第一天是剑法,从早到晚除了草草吃了两顿饭就没停过,第二天是些拳脚,季麟哥绑了几袋子石头在他手脚上,动一下都像是扯着千斤的东西。
宁长青这两日浑身都痛,晚上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今晚也是翻来覆去许久才模模糊糊睡着了,结果不知做了什么梦,猛地一下就惊醒了过来。
宁长青先是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抽着气揉了揉身上酸痛的地方,才慢慢的头脑清楚起来。油灯的光朦朦胧胧地照在屋中,他侧眸一看,不禁愣了一下。
他在床榻上?
脑海中叮地一声响,宁长青先是一喜,又蓦地一惊,季麟哥呢?
怎么不在???
宁长青一个激灵,马上翻身下了床榻,动作太猛微闪了一下酸痛的腰。
他随意踢着两只麻草鞋,一瘸一拐出了屋,一推开半掩的门便看到不远处那个白色的身影。
江季麟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一眼便看到穿着单薄中衣的少年。
他微皱的眉头更锁了一分:“怎么没穿好。”
这会的湿气正重。
宁长青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嘻嘻笑着摸了摸脑袋:“我看季麟哥你不在,就急着跑出来了。”
他还以为……季麟哥悄悄走了……
江季麟没有多做回应,只侧眸看了眼黑沉沉的天际。
辰时了。
宁长青的心咯噔一下,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了起来。
“…….季麟哥,我们回屋吧……”他小心翼翼开了口,借着微薄的月光细细打量江季麟面上的神色。
江季麟回过眸来,妍胜芙蓉的脸上神情淡淡,他慢慢抬起手来,摊开的手掌上有一只早已气绝的红雀。
宁长青面色一窒。
这鸟儿他见过,不就是那日他从石壁上爬下来时遇到的那两只雀儿吗?这雀儿害的他差点被那竹叶青咬死,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眼熟吧。”江季麟微翻了下手掌,那鸟儿软软地滑了下来,“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宁长青不知道江季麟是什么意思,心里七上八下地瞧着那鸟雀。
江季麟看着宁长青的眉眼,少年干净的眉眼间除了疑惑和不安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忿和埋怨。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此鸟名唤红雀,虽名唤红雀,却通体暗灰,比起其他鸟雀来极有灵性,却很难驯化。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了两只,堪堪驯化了几分,若是驯的好,这红雀便可百里寻人,暗传讯息。”
宁长青认真听着,心里有些高兴,这么说来,上次那雀儿是季麟哥放出来寻自己的,怪不得季麟哥出现的那般及时。他那日晚归,想来让季麟哥忧心了。
江季麟看到宁长青眉眼上浮出来的喜悦,不禁眼眸微闪。
红雀惊扰了竹叶青,害的他差点命丧黄泉,这事放在常人身上,多少都会有些怨愤,这傻子究竟在高兴个什么。
江季麟叹了一口气:“你没什么想问我?”
宁长青摇头:“问什么?”
江季麟心里颇有些愧疚,他素来不惜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旁人,对宁长青也是如此,便是宁长青救了他两次,他二人的关系也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但他从未对他放下过戒心。可此时此刻,他着实生出了那么些许愧疚。
这人的生性太过纯良敦厚,也不知要吃多少亏。
江季麟看着宁长青傻乎乎的模样,心中颇有些不忍。
但即便有些不忍,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
“长青,我要走了。”
淡淡的话语飘出,似乎瞬间便让头顶那微薄的月光彻底没了亮色。
宁长青心里的不妙预感落了个实锤,不禁大失方寸:“季麟哥!你……你会带我走的吧?”
他的神情像是跟丢了母鹿的小鹿,惊慌失措,楚楚可怜,手指不由地攒在一起,连大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江季麟其实是有些想不通他这般执着地要跟着自己是为了什么,他从来不觉得是因为那晚装作醉酒调笑的一些话语让这人对自己情根深重,他反而一直觉得,宁长青急迫地要跟着自己,更大的原因不过是寂寞,不过是对谷外风光的向往,对这山村僻壤外的天地的萦想。
只是这后生不明白,跟着他江季麟,如同身在沼泽,处处受制不能轻举妄动,如同身在荆棘,动骤便身心俱痛,如同身在地狱,须臾不慎便会形销骨灭。
他江季麟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不管不顾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走上一条歧途。
“宁长青,我不会带你走,我也不希望你跟着我。”
这是第一次,江季麟十分清楚明了地告诉宁长青他的意思。
清楚明了的叫宁长青心神大乱。
宁长青想过很多次若是季麟哥不愿意让自己跟着他,那他便死皮赖脸死缠烂打,可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除了站在原地发呆什么都做不出来。
因为他没有让江季麟带上自己的理由。
我也不希望你跟着我……若他一意孤行,只会招来季麟哥的厌恶吧……
宁长青慢慢低了头,掩盖住渐湿的眼眶。
“.…..我也许会回来。”江季麟终究还是添了一句话。
只是这个也许,多的是不确定。
他其实探不明自己说出这句无关痛痒的话的目的,这样没有意义的承诺,他以前从来不做,尤其是在宁长青听了这话猛地抬了头眼中闪着希望时,江季麟的心里更是滋味莫名。
“季麟哥,如果我足够强,你是不是会让我跟着你?”
如果他足够强了,他是不是就可以,去找他。
江季麟对着宁长青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可点完他便后悔了,无论宁长青强与不强,他都不希望他牵扯进自己的事,虽然他已经牵扯了不少。
然而说出去的话再没有收回的机会,江季麟下意识地避开宁长青闪亮的眸子,桃花眼无悲无喜地看着天空光晕黯淡的弯月。
“你还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
宁长青走了两步,垫脚从树枝上折断一根树枝,恳求道:“季麟哥,你能不能用树枝给我舞一次剑法。”
江季麟没有拒绝,也不忍拒绝这个近乎卑微的乞求。
那粗糙的树枝捏在江季麟的手中,便像是上乘的宝贝般,动骤间都自有风姿。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碧海凝青光。
宁长青站在那里,看得如醉如痴。
江季麟那时从未想到,这简单的一段剑法,在未来给他的人生,也给宁长青的人生带去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13章 夏至,蜻蜓立荷尖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大齐元德三十年,其位于西北地界的邻国大秦国新皇即位,年号为上元,一时间朝堂权利更迭,扑朔迷离。
而与此同时,向来强盛胜过大秦的大齐,也面临着五子夺嫡的风云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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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麟哥?红雀为什么死了?”瘦弱的少年微仰着头,面庞在阳光下不甚清晰。
“因为它太弱了,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身形修长,面容绝色的瘦高男子微微敛眉。
少年似乎动了动喉结,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男子转了身,腰间淡青色腰带系在白纻衣上,静静垂在腰侧。
“我走了,保重。”
阳光中,有淡淡的雾气透了过来,萦绕在男子的面庞。
少年伸出手想抓住男子的衣角,却抓了个空。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他踉跄着跑了两步,差点绊倒,却怎么也追不上男子的脚步。
他焦急地想喊,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只能无措地伸手去够男子缥缈的背影。
男子似乎有所感应,稍稍止步,声音轻柔缥缈似乎要融入这层薄雾。
“身是大齐人,枯骨埋金陵。”
少年终还是摔在了地上,他怅然若失地看着男子消失的背影,喃喃地默念。
“.…..身是大齐人…….所以季麟哥会在大齐?枯骨埋金陵?呸呸呸!季麟哥才不会枯骨了,才不会!”少年也不知是在和谁置气,拍了拍腿上的灰尘,又不甘心地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
一定要等我啊。
一定不要忘记我啊。
我会变强的。
变得很强很强,可以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甚至可以保护你。
我不会像那只红雀一样,我要有资格,留在你身边。
我会的。
季麟哥……
“季麟哥!!”男子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烛火亮在榻边的长桌上,桌上摆满了竹筒,墨砚下压着张地图。
这是一处营帐,约有三十平米,除了床榻外只摆着简单的一张长桌,两个矮脚凳,和一张几案。
黑眸中短暂的迷茫很快便消失了,男子长呼了一口气,抄起床榻旁的酒壶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一缕清亮的酒液沿着喉咙滑了下来,落入了松垮的衣襟,在麦色紧实的肌肉纹理上划过一道亮痕。
“来人。”
男子喝了一口气,将酒壶重重甩到了角落,沉声道。
营帐外很快有人应了一声,营帐帘被掀开一角,一个小兵钻了进来:“宁校尉?”
男子坐直了身体,一条腿放在地下,一条腿支在床榻上,右臂懒洋洋地搭在右腿的膝盖,松垮的衣襟露出大片的胸肌。
“金陵还有多久到?”
“只剩三日的路程了。”小兵偷眼看了眼自家的校尉,有些疑惑。
自从进入距都城金陵三百里的地界后,校尉便每天要问上一两遍还有多久到金陵,还每次都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说实话,战场上素来手段利落,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校尉大人这副像是期待又像是忐忑又像是怅然的模样实在是…..不忍直视。
“三日啊……”男子眯着眸,眸里转着看不清的情愫。
他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嘴角似乎浮出一抹笑意,但配着那张严峻冷酷的面庞看起来很是违和。
小兵忐忑地站在那里,想揉眼睛又不敢揉,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敢看那抹笑,总觉的这样的校尉看起来更危险。
“下去吧。”男子突然说了一句。
小兵松了一口,道了一声“属下退下了”便一溜烟地出了营帐。
三日…….
男子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只有三日了。
季麟哥,我来找你了。
那笑容显得略有些傻气。
四月五日。
班师回朝的虎贲军终于入了金陵界,齐文帝城门亲迎虎贲军众将士,宣旨提拔了若干军中新贵。手掌虎贲军的老将梁盛生更是被齐文帝一番话感动的老泪纵横,五体投地地拜叩了一番。
这一日,齐国度都城金陵的气氛颇为诡异。
平民百姓自是喜不自胜——那邻国的赤佬前几个月三天两头地拨兵骚扰齐国西北边境,虎贲军彼时正镇守南方剿南蛮,朝廷派去西北的两只军队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不仅对付不了小小的蛮秦,反而遭了蛮秦的羞辱!齐国上上下下都因为这事对两只隶属于三皇子的军队颇有微词,好在虎贲军剿了南蛮,火速北上,从西南境直/捣黄龙,将在大齐西北境搔首弄姿了半年有余的秦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后还签了对大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和谈协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