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87)
小流压下疑惑,看了眼被一巴掌扇蒙,满脸害怕趴在地上的男子,微微抬了下颌。
侍卫一把拉起男子,朝前拉了两步,离江季麟一尺之遥。
江季麟抬起提灯,透过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着男子的面庞。
这张面庞是一张陌生的脸,脸上是陌生的神色——惶恐夹杂着求饶和讨好,甚至还有一丝痴呆单纯。
江季麟微微皱起了眉,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嫌恶,却又生生忍住了那嫌恶。
小流看的分明,正要让侍卫把这傻子拖走,却听得江季麟突然开口,语出惊人。
“把他洗干净了送我房间,今晚侍寝。”
江季麟说完这话,便转身朝屋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流:“在我眼里,操*弄一个傻子,都比操*弄他来的情趣自在。”
小流的面色再也维持不住地垮掉了。
“对了,你最好问问你家将军,再决定要不要杀了这个人。”江季麟微微笑了,抚了抚衣袖,迈步进了屋。
小流面色铁青,嘴唇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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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书和战报。
孟鹤冬一直垂眸盯着手里的战报,似乎对属下所言之事充耳不闻,可再细细看去,那竹制的书简几乎被他生生捏断。
“流大人把那傻子关到了柴房,只等将军发落。”
“.…..放出来,按他说的做,洗干净了……送进去!”孟鹤冬咬牙切齿地说着,慢慢放下手中的战报,抬起了头。
“可将军……”
“他是多么高傲的人,多看那种人一眼都嫌污了眼睛,如此之举不过是与我置气,以此羞辱于我,恶心我。”孟鹤冬深吸了一口气,“我若大动干戈杀了那傻子反而中他下怀,不如就送到他房间去,我倒要看看,真正被恶心到了的人,是谁!”
“是!”
地上的人应了,回身退下了。
孟鹤冬捏着拳,肌肉微微发颤。
江季麟啊江季麟,你非要如此和我置气,那我只能奉陪!
我还真就不信,一个傻子,你真操*弄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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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小流欠着身,神色莫名,“一切准备妥当了。”
江季麟才沐浴完,半截身子还泡在水里,泛着氤氲之气,隔着薄纱屏也可以看到他修长的脖颈。
“出去。”
小流梗了一下,垂头出去了,留下高高壮壮的男子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屏风后的男子,面上还维持着懵懂之色,眼里却慢慢沁出些雾气来,像是初生的牛犊的眼睛般湿润。
水声哗啦啦轻响了几下,屏风中透过来的身影似乎已经出了浴桶,婷婷的站立着。
“在那里等着。”江季麟的声音很平很淡。
他的衣服穿好了一半,自胸膛朝上的衣领还未系好,松垮地开着,露出大半的胸膛。
江季麟微微捏着袖角,隔着屏风看着外面站立的高大身形,一时间,竟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他慢慢转出了屏风。
男子静静站在距他五六米的地方,眉眼一直聚焦在他身上,那副模样,像是已经等了许久,许久。
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视着。
江季麟发上的水还未擦干,有些水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和眼角一瞬间夺眶而出的热泪混合到了一起。
你瘦了,身上好多伤,眉眼间的神采都是黯淡的……
宁长青慢慢抬起手,隔空描着江季麟的眉眼,似乎是在擦拭他眼角那几滴不易察觉的泪水,他的掌心有几道分明的裂伤,皮肉微微翻着,因为好好清洗了一番的原因泛着糜白。
他隔空摸着江季麟的面庞,轻轻摇了摇头。
江季麟晓得他的意思,心里也分外清楚此时屋外是如何的隔墙有耳。
“.…..随我过来。”
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变成了这一句话 。
他迈开了步伐,正对着宁长青朝后退,一刻也不愿放过他的样貌。
这是一幅陌生的样貌,可这陌生的样貌却透着刻入骨髓的熟悉和亲近,让他有那么一刹那就想不顾一切,失去理智地冲上去抱住他,让他带自己离开,离开这里,去天涯海角。
江季麟从宁长青眼里看出了他同样的克制。
那种需要用所有意志力来拼命忍受的克制,他几乎能看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宁长青走的缓慢迟疑,像一个真正的傻子般探究而讨好地走着,不近不远。
从外室到内室,只有几米的距离,两人却都如同走了几百年。
当江季麟终于触到内室的门槛时,身上已是一层薄汗。
他几乎有些站不稳,靠在床柱边看着宁长青,在宁长青终于入了外室的视野盲区后,这才放任自己直直倒了下去。
不出所料,他落在了宁长青的怀里。
宁长青的手落在江季麟腰背上,从僵硬到柔软又到钢铁般的禁锢,他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江季麟,像是要把他融入自己的骨血。
江季麟被他紧锁地肩膀都发痛,可这种清晰的痛感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快乐,这种丝毫挪动不了半分的禁锢让他觉得无比安心,宁长青身上的皂荚香中,夹杂着他熟悉的味道,那些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夜里,那种不知不觉间已经刻到了他骨子里的熟悉的味道。
宁长青仍是发着颤,江季麟甚至清晰地听到了他骨骼间发出的咯吱声。
“你违约了。”他把嘴贴在江季麟耳边,轻声耳语。
说好的,一个月。
你违约了。
“对不起……”江季麟的胳膊被迫蜷缩在宁长青胸膛前,两人紧紧贴靠着,没有一丝缝隙。
他看得到宁长青眼里,那拼命克制的汹涌情绪。
“我想你。”那带着温润气息的话语传入江季麟的耳朵,让他的心登时间软的一塌糊涂。
他找不到话语来回应,只微微抬起右手,艰难地抚了抚宁长青的下颌。
这人,搂的可真紧。
宁长青微微松了些,一手抓住江季麟手腕,探了探他的经脉,面色白了白,神情惶恐地看着他。
江季麟摇了摇头,轻声安慰:“还没废,但是只要一用内力,便浑身无力没了知觉,此药古怪,不同于旁的阻塞经脉的药,怕是……只有他有解药。”
宁长青一言不发,紧抿着唇。
江季麟伸手捏住他下颌:“松开,别咬了。牙关咬这么紧,老了啃不动核桃。”
宁长青的牙关慢慢松了开来,他张开了嘴,无声地大口喘息着,像是溺水许久被人打捞上来般,他的喘息几乎剧烈到了要呕吐的地步,原本稍稍松下来的胳膊又紧紧锢了起来。
江季麟眼里的心疼泄了出来,他摸着宁长青的额头,身体分明被宁长青禁锢在怀里,神色却像是安慰一个孩子般,修长的手指划过宁长青的发根,耐心地抚慰着他。
“我明天入京,你提前去京城,找冯相言……”
“不!”宁长青猛地摇头。
“你在这里很危险。”江季麟摸着他面庞上的伤,“你何苦。”
“我不在这里你会很危险。”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你总是要抛开我。”宁长青打断江季麟,“你总是这样,自以为运筹帷幄,把我抛开在你的计划之外,你每做一件事都从未与我商酌只让我瞧着结果。我知道我不够通透聪慧,我知道你很多事情其实为我好胜过伤我,可是……”
宁长青眼圈泛着红,声音里的颤抖渐渐泄出来。
“你从未问过我,我想要什么。你说我在这里很危险,可倘若我离开了这里,你但凡有半点差池,我生不如死。”
江季麟轻咬了下唇,心里酸楚:“.…..你去找他,说明这里的情形,救我出这里的机会便大些。”
“你骗我。”宁长青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留异已经晓得此事,冯相言和他不是傻子,该如何做不需要我去告诉他们。虽然这次你骗我,但我一点也不生气。你仔细听着,是死是活,只要和你在一处,于我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他抱着江季麟,将头埋在江季麟脖颈间,微微哽咽:“但你以前骗我的很多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等我带你出去了再和你算账。”
江季麟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笑着,轻抚宁长青发丝:“好,把一辈子,都给你好好算账。”
第94章 应是良辰好景(3)
这一夜,是江季麟在这院子中睡的最踏实的一个晚上,即便前途未卜,危机四伏,可身边人的怀抱,像是一层厚厚的屏障,让他可以毫无保留的卸下警惕和防备,好好地闭上眼睛。
如果……如果可以顺利地出去,他想,他知道自己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了。
江季麟唇角勾起了浅笑,在宁长青怀里蹭了蹭,安静地睡了。
宁长青一夜都未合眼,支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幸而外面那些人没有走进来,没有打断这片刻的肆无忌惮。
江季麟在他怀里睡的很熟,不多时呼吸声便绵长而浅淡,宁长青不忍扰他安眠,几次抬了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又放下了。他知道此时此刻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他居然觉得很幸福很安心,恍然间希望岁月就这样停留下去。
在这样危险的情境下有这样的想法确实奇怪,但又不乏道理,他这几天每日煎熬,像是中了毒病入膏肓的人般身心如焚,有的时候不受控制胡思乱想着季麟哥遭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时整个人便失心疯般辨不清现实和虚幻,这种持续了多天的状态实在是太痛苦了,而偏偏这又是他生平至今使得最大的意志力,才管住了自己没有不顾一切地跑来前院见他一面。
如今见着了,他的状况比自己胡思乱想中想到的要好很多,即便也足够让他心如刀绞,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更他心里悸动的是,他从未见过季麟哥如此依赖的模样。
他此时安静地睡在自己的怀中,睡着的样子像孩子般纯净香甜,右手轻攒着自己的领口,骨节分明,淡淡的青色血管那么曼妙好看。
前些日子的他见过了季麟哥那般温柔细致的模样,今日竟又见着了他这般依赖依恋的样子。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坛上的人,朝自己一步步走了下来,自己终于够得着摸得到了。
真真切切。
这种被季麟哥依赖的感觉,像是水入了海绵般钻入自己的经脉,让他整个人都是充实的,生机勃勃的,竟管知道前途生死未卜危机重重,也有了无限的力量去面对。
宁长青微微笑着,隔空摸着江季麟的发丝。
明明心里有很多怨恨,很多不解,很多斤斤计较的东西,却总也远远比不得,你真真切切在我身边的感觉。
怎么办呢?
我最终还是,只要你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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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季麟悠悠转醒的时候,微微一侧眸便看到了宁长青近在咫尺的面庞。
“怎么醒着么早?”宁长青低声问道。
“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小流过不了多久便会进来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出城入京了。
“我压了你一宿吧。”江季麟坐起身,拿过宁长青的胳膊揉捏着,“可是压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