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83)
留异神色变了变,面色有些沉。
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收到宁长青信的第三日,宁长青竟然只身出现在秦国军营里!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军营的警惕性可不怎么高。”宁长青皱眉解开了身后的长披,大步走了几下,无视留异快要飞到天上去的眉毛,“我的信你收到了吧?”
“哼!”留异一甩袖,快速看了眼周围,“就你一个人?”
“自然,我问你话呢?回答我。”
留异年长宁长青数年,从前就看不惯宁长青,此时更是被宁长青的行为挑战了一个将领的尊严:“本将倒还想问你!你是不是派了人跟踪他?!”
宁长青面无表情:“若不是那样,我不会知道他消失。”
留意冷笑:“你真是高看了自己,朱雀乃暗刺高手,更何况江大人本就轻功了得,你派去的人,恐怕还没跟出十里便被发现了!”
“我派去的人有没有被发现,这不关留将军的事,我这次来,只想和你谈江季麟的事。”
“哟,我没听错吧,你倒是第一次直呼他姓名。”留异冷笑。
“砰!”宁长青一拳砸在桌面上,面上的面无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泄出几丝焦急,“留异!他有危险!他从入了咸阳城后便没了消息,孟鹤冬就在咸阳!”
留异面色微窒:“你确定?等一等!你先告诉我你派去的人是什么人,否则我不能相信你!”
“凌波。”宁长青微微思索了下,仍是说了。
留异一愣,凌波……那是江湖上轻功最了得的人物,来无影去无踪,身背命债数条,却从未被官府的人抓到过。
“你……许诺了他什么?”
“这是我的事,与留将军无关。”宁长青阴鹜着眼。
“周国战事正在焦灼时候,你只身来到此处,不顾战事,弃全盘于不顾吗?”
“周国战事我自有安排!”宁长青上前一步,脖颈青筋跳动,嘴唇都在发抖,“更何况!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要!但我不能失去他!无论……是何种原因,何种方式!”
无论……是因为孟鹤冬,还是因为季麟哥自己……
第89章 此情,无关风月(18)
留异踱了两步,眉头紧锁:“所以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你现在发兵,去咸阳!”
“你疯了吗!”留异不可思议地看着宁长青,“首先!孟鹤冬向来对江大人恭敬有加,当初朝中巨变也是坚定站在一处,若无他的支持,秦国局势不会那么快稳固,你诸事不知,就妄加猜测!要说孟鹤冬会对江大人不利,可能性并不大!其次!即便是凌波一路跟随失了江大人行踪,但这究竟是旁人而至还是江大人自己的主意,我等并不知晓,想来你也明白,倘若是他自己有什么安排,你这样鲁莽行动反而坏了他计划!”
“他说过一个月会回来的。”宁长青低着声音,神色却无比固执,“他说过,一个月会回来。”
“什么?”留异没听懂宁长青的意思,侧眸疑惑问道,“你在说什么?”
宁长青长吸了一口气:“他离开前承诺过我,最迟一个月一定赶回来……但他已经食言了,只剩下六天的时间,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子赶回来!既然他承诺过我,那一定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他的脚步。更何况,孟鹤冬此人手腕可比留将军强了许多,究竟有没有什么心思,留异将军恐怕看不出来。”
“你!你偏生还得嘲讽我两句才满意?”留异气恼道,“你说承诺?口说无凭!”
宁长青垂眸从袖中取出一个狭长精巧的木盒,用指尖小心地抚了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锁着眉打开,取出里面的薄纸展开在留异面前。
留异看着纸面上熟悉的字体,头微微发晕。
写……写承诺书?这样的事……怎么也不像是江季麟会做出来的。
留异半信半疑地看了宁长青一眼,心里微悸。
宁长青垂着眸,像是盯着无价珍宝般紧缩着那张薄纸,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而眼底深处却似乎又有烛火跳动,微微泛红的眼角疲惫之色尽显,可刀削般的面庞上却摆着随时都准备拼命的架势,压抑又激荡,隐忍又狂放。
他的样子,总让留异不由想起那日护城河畔,他在河水里绝望嘶吼的身影。
这个人……没有道理拿江季麟的安危一事开玩笑。
竟管眼前这稚气十足的承诺书完全不像是江季麟会做的事,但留异……仍旧选择了相信宁长青。
“所以你担心孟鹤冬囚禁了他?”
宁长青的面庞狠狠抖了几下,竟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你还有别的猜想?”留异诧异道。
宁长青慢慢收了那薄纸,重又放到了匣子里,小心收进了袖中,抬眸看着留异。
留异一愣——宁长青的眼神……让他不由心悸。
“.…..我是担心,可我更担心,他负了此诺……可我又宁愿……是他负了诺言。”
而不是……身陷桎梏。
留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周局势虽焦灼,但战况已经不可逆转,南周国破是迟早的事,齐国前些日子被打怕了,就算是你退了兵,他们也不会轻举妄动,顶多把失去的城池夺回来,而城池没了。大不了以后再打回来。”宁长青敛了袖,转过身去,“至于咸阳那边,若是孟鹤冬对他不利,你此刻发兵没有什么问题,倘若……是他……不想回到我身边……”
留异微微皱眉看着宁长青的背影,不由抿了唇,心下略感不安。
“.…..倘若那样,我只身在秦,还不是任由你们处置,因为此次擅自行动而造成的损失,我一力承担。”
“你这……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留异打了个哈哈,“你想的忒绝对了些。”
宁长青并没有接此话茬,转身直问道:“你什么时候发兵?”
留异微微沉吟:“宁长青,我虽信你,但此事并非儿戏,其间牵扯过多你想必也清楚,所以……我要等到朝中眼线的回信,若朝中也无江大人明信,我马上发兵。”
宁长青沉默了一下:“那请留将军务必随时留意。”
“那你呢?”
“我,现在就走,一刻……也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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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坡地,夜色早已暗了下去,坡上菊花败了一大半,夜风吹来,总能卷起些花瓣。
坡地后是一处小路,路边是暗色的树林,微凉的月光打下来,并不能把周边的情形照的清晰些许。
“宁将军说过的话,可还记得?”一身形细瘦男子立在暗处,声音低哑。
“自然,我从不食言。”宁长青捏着袖角,夜色中的衣服看不清颜色,但一身的风尘却掩盖不住 。
“凌某自是相信宁将军的。”男子身形影绰,看不大分明,“只是那位公子身份着实复杂,让凌某对此事略感不安。”
“你在江湖飘摇数年,刀头舔血,应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做生意讲究的不是诸事公开,而是……各取所需。”宁长青微冷了声音。
男子似乎微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
“.…..凌某越矩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探查到了什么?”宁长青眯起眼,话语间放低了声音。
“自上次寄信给将军后,凌某一直守在咸阳城不敢怠慢,并密切关注城中不寻常的变化。我断了江公子踪迹的那一夜,孟鹤冬的府邸似乎走了水,嘈杂了一阵,这两者之间隐隐有着什么关联……”
“我寄的信你应该已经收到了,你读了吗?”宁长青打断凌波的话道。
“我看了,正如将军猜测,江公子确实和孟鹤冬在一处!”
宁长青面上一颤:“.…..确实?你……你看到了?!你看到了什么!!”
他猛地上前一步,朝凌波所在的阴影处靠近了几分。
凌波微愣:“.…..就是在此处,七天前,两人……搂抱在一起。”
“.…..你说什么?”宁长青斜了斜头,似乎是没听清。
“我一直在城中探查,只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七天前突然察觉异动,城内各处防守突然加密,尤其是此处。我徘徊了许久才找到机会从山坡背后斜靠近此地,只看清了两人抱在一起,那位江公子似乎只着中衣,衣衫不整……”
“咚!!”一声沉闷地撞声打断了凌波的话。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眼一拳在树干上的宁长青。
夜色暗沉让凌波看不大清,但敏感的鼻端已经嗅到了血腥味。
“将,将军?”
“继!续!说!”宁长青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蹦。
“……我还没有机会再看,二人就上马车离开了。我本待跟踪,却苦于马车四周守卫过于密集,无法靠近,但那马车行驶的大致方位我记下了,这几日暗中查访,发现了一处可疑之地。”凌波斟酌着语言小心道。
他莫名觉得眼前的人隐隐间有些可怖。
“在哪里。”宁长青瞪着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凌波。
“城……城东青衣巷靠北正数第三座宅院。”
“你轻功了得,脚程快,我有一事拜托你。”
“将军请说。”
“去南周,带我口谕给李九良和白启明,全力发兵,尽快攻破南周!”
“凌某晓得了,只是将军…..那处防守,极为严密。”
宁长青慢慢放下手,树干上赫然是一处拳口,发着白的树渣沾着些血迹。
“.…..我知道了,你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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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出门看了一次菊后,已经是第九日了。
这九日,孟鹤冬似乎很忙,只来了两次。
若无孟鹤冬亲自跟随,断不会放江季麟出了这院落,故而这九日来,江季麟一直被软禁在窄小的一方天地。
他如今把大半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红雀身上,但愿雀儿能把那段腰带,送到白虎或者留异身边。而另一桩让江季麟不安的事,无非便是宁长青了。
一月期限已堪堪将至……
此约,他注定又要负了他。
江季麟心里烦闷,起身出了房门,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若有若无地敲着桌面。
如今之况,还需从长计议,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院外似乎起了一小会嘈杂,很快便消失不见,像是错觉一般。
江季麟轻声嗤笑。
习惯了,这处院落本就偏僻,来到此处的人少,走到巷子深处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倘若真有什么人无意间走了过来,还没靠近,估计已经被支走了。
那阵喧闹,估计也是什么路人。
他虽然内力不能用,但听力可没下降。
江季麟突然觉得有些烦闷,他从未想过,自己河边行路这么多年,竟也有湿了脚的这天!
而且还是被人下药软禁在一方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