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76)
而齐国趁着这机会退军关中,加强守卫,企图获得喘息之机。南面的麟军因着后背受挫,也意志消沉,连着失了两座城池。
短短两日功夫,气焰正旺的麟军便失了大半的火候。
留异隐隐觉出了不对,微微结巴了下:“下官,下官以为是您的想法。”
江季麟被气笑了:“我稍后再和你算账,现在立马鸣金收兵”
留异颇有不甘:“可是我们马上就要赢了,咱们大秦实力将……”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朱雀跳起来拉走了。
朱雀使劲使着颜色让他住嘴,留异懵然地看了江季麟一眼,被他的神色激的心口一凉,一个冷颤便打了出来。
他不再多言,忙顺了朱雀的动作退了出去。
收兵的命令刚传下去,留异便自觉地跪到了屋内。
江季麟正在沐浴更衣。
隔着一道屏风,里屋传来浓重的药味,伴着“哗啦”的水声。
朱雀守在屏风外,和留异大眼瞪小眼,俱是一言不发,眼神交流间已把留异的处境交代了个七八。
完了,你完了。朱雀一脸幸灾乐祸。
我怎么完了,我这没做错啊。留异不甘心地瞪回去。
你瞧着吧,你这回可是触了主上的大霉头。朱雀挑眉,对留异分明诚惶诚恐还装的一脸镇定的模样颇为不顺眼。
留异快速眨了几下眼,心里惶惶。
江季麟很快便洗去了一路风尘,换上了干净服帖的白衣,因着腰上有伤未系腰带,长衫罩着劲窄的腰显得有些羸弱。
他的发还未绞干,湿湿地垂着。
留异向来惊叹于江季麟的容貌,此时却是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垂着眸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
他没有机会想太多。
江季麟垂眸冷眼看着他,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
“宁长青,是我的人。”
除了我,任何人也动不得。
这句话背后的涵义……留异揣测不出来,更准确地说,是不敢去揣测。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垂头应答。
“下官知错。”
“……此事是我焦灼了,本不该一昧怪罪在你身上,留异,日后旁的事我不想再多做过问,只关乎宁长青的一切事宜,我都要知道个一清二楚。”
留异心头大骇,把头垂得更低了,脑壳一阵阵发闷。
这个意思,这个意思……是要放权吗?
而且……他方才,是在……表达歉意?
留异觉得眼前有些晕眩。
若不是他对江季麟的神色动作了解颇深,再加上一侧的朱雀眼底和平日一般无二的幸灾乐祸,他恐怕会以为眼前这人是个披着假皮囊的冒牌。
江季麟的这句话,让留异不敢轻易接话。
“你不必如此忐忑,日后会明白的。”江季麟抬手朝朱雀摆了下手,将半湿的发丝尽数拢到了耳后。
朱雀很是机敏,很快便明了的江季麟的意思,运了内力不多时便烘干了那湿漉漉的发丝。
江季麟的两颊泛起些红晕,额上有了一层薄汗。
他眯着眼,用发带把头发高高束了起来:“朱雀跟我走。”
“大人要去哪里?请容许下官护送。”留异憋不住了,忙开口问。
“我需要的是大夫,可不是武夫。你这几日就带着弟兄们守城,我会给你传消息的。”江季麟说完,大踏步地出了门,又随手罩上了斗笠。
朱雀紧随其后,转头冲留异挑挑眉。
………………………………………
“将军!不能再耽搁了,请随属下撤退!”
“滚!滚!滚开!”青衣的男子一手提酒,一手舞剑,步伐杂乱没有章法地摇晃着。
徐小水立在远处,默默敛了口。
一旁的军医低声询问:“需要给军师寄信吗?”
徐小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等他收到信,已经来不及了。”
“大人,属下已经最好撤军准备了。”副将上前,低声说道。
徐小水点头:“随时准备撤军,将军此时状况不能应战,只要秦国发起进攻,我们唯一要做的,便是护将军杀出重围!”
“是!”
“麻沸散准备好了吗?”徐小水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指。
“准,准备,好了。”军医打着颤说道。
“有什么后果我担着!”徐小水侧眸,定眼看着军医,“你只需要让将军安定下来......安全下来。”
“......是!”
“酒,拿酒来,酒来!”
宁长青甩开了手里的空酒壶,酒壶摔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两圈,碎在了青石上。
“酒!酒!”
徐小水转头看着军医,出声喝到:“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酒!”
他眯着眼,冲军医使了个眼色——朝酒里下麻沸散。
军医一路跑着去了,很快便拿回了一壶。
徐小水接过,快速走到宁长青面前:“将军,酒来了。”
宁长青兀自提着剑指指点点:“骗我,骗我.......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徐小水小心翼翼看着他:“将军”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对不对!”宁长青晃悠着,摇摇欲坠,却又劈手夺过徐小水手里的酒壶,“秦国是他的,他不会这样对我,他不会......他真的不在了,你们骗我!他没了,没了,你骗我他还活着!你骗我!他没了.....他没了!我再也,再也找不到他了......”
徐小水颤着手指,稳住宁长青摇摇晃晃的手臂:“将军,我们很快边去找他,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去找他。”
宁长青似乎安静了下,像个孩子般挂在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徐小水肩上,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徐小水的耳朵就贴在他嘴唇附近,模模糊糊听到了他的呓语。
“……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还怕他骗了我欺了我……我受不住了,受不住了……可……活着……即便骗了我,即便想离开我,再不见我……只要他……活着……”
他低低喃语着,嗓音沙哑,便是徐小水也只是模糊听到了两句。
“……”徐小水扶着宁长青,嘴里苦涩无比,心里五味杂陈。
江季麟啊江季麟……
他真希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在这世上。
“酒!酒!”宁长青突然直了身体,整个人又亢奋起来,一把抓着酒壶就要朝嘴里灌酒。
他大口大口地灌着,徐小水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能再喝了!”军医大惊失色,拼命冲着徐小水使眼色。
这一壶掺了药的酒要是都喝下去……
徐小水面色一变,劈手便要夺酒壶,被宁长青一掌拍飞出去。
“滚!!滚!!!”
“铛!”一颗石子突然从一侧斜射过来,撞在酒壶壶身上,瞬间便打碎了酒壶。
浑浊的酒液撒了一地,支离破碎的酒壶“哐当”落在地上。
宁长青抓着壶柄,皱着眉看着独留一个把柄的“酒壶”,晃了几下头后勃然大怒:“哪个混蛋!!我杀了你!!”
“那你便来杀!”
一个清亮的声音破空传来。
黄昏的阳光下,白色的身影踏空而来,修长的身形如竹般挺拔,腰身上的白衣因着薄风朝后拥去,勾勒出劲窄的腰身。
男子点着足尖落下来,头上的斗笠白纱缭绕。
宁长青已经呆住,怔然地看着男子的方向。
江季麟落了地,毫不犹豫揭了斗笠扔在地上,三两步就走到了宁长青身边,抬臂抱住了他:“傻瓜,你舍得吗?”
第82章 此情,无关风月(11)
“你怎么还不下去?”江季麟侧眸,淡淡瞥了眼一直跟进来站在一旁的徐小水。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来害将军的!”
“大胆!”朱雀举掌便要挥下去。
“铛”的一声脆响,徐小水已经抽检出鞘,冷眼和朱雀对峙。
江季麟拢了拢宁长青散乱的鬓角。
他刚刚抱住他,这个傻瓜便昏了过去,只来得及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
江季麟抬了抬左臂,只能抬起半寸,大片的衣袖被宁长青攒在手里。他瘦了很多,指节分明,因为用力而发着白,指缝里黏着些酒液,在江季麟白色的衣袖上留下了几片污迹。
他抽了两下没抽开,无奈地弹了下宁长青的额头。
“你做什么!”徐小水炸毛般叫嚷。
“闭嘴!我家主上定然不会害了你们将军。倒是你,朝酒里撒了麻沸散吧?”朱雀咄咄逼人。
江季麟眯了眼。
怪不得他这般昏睡了过去。
“麻沸散……徐小水,你意欲何为?”
徐小水梗着脖子:“秦国大军压境,将军不愿撤军,我的使命便是护将军周全!”
“你难道不知道,秦国已经撤军了吗?”江季麟解开宁长青歪斜的领口,右手探了探他体温和脉搏。
徐小水一愣:“……撤军了吗?”
“就你这个样子,还护他周全?哼!”江季麟冷哼了一声,“你怕是不知,他的人是我的,命是我的,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护他。旁人……没有这个资格!”
徐小水冷笑:“将军因为你才变成这副模样,这种话你怎么说的出口!虚伪小人!”
“嘴巴放干净,小心****命!”朱雀暴怒,就要上前与徐小水纠缠。
江季麟抬手阻止,眯起眼打量徐小水:“若不是念你对他忠心耿耿,你这条命我早收了。我没有多少耐心,最后再说一遍,从今往后,我断不会再伤他分毫。”
除非……他先欺了我。
徐小水和他对视良久,突然叹了一声:“无论怎样……你来了,将军总是高兴的。”
他抬手拱了拱,转身退下:“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说。”
门外天色已经暗下去,一轮弯月在空中影影绰绰。
徐小水看着那轮弯月,眸色冷了冷。
将军是高兴的,可不代表他也高兴!!
若是再敢做出什么事来,这麟国的军营,他会让江季麟,有来无回。
把他永远锁在将军身边才是正经!
…………………………………
宁长青睡在榻上,衣服已经被悉数换掉,伤口也被朱雀重新包扎上了新药。
江季麟的眉头愈皱愈紧,面色隐隐发青。
朱雀小心道:“主上不必过于忧心,虽然调养起来有些艰难,但这世间何种名贵药材,我们自然都拿得到,悉心调养,宁将军的身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季麟仍是沉默,定眼看着榻上昏睡的人。
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真是**!!
待他好起来,他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这麻沸散便不必解了,叫他好生睡会,你去熬药。”良久,江季麟才说了一句话。
“那主上?”
“我陪着他。”
朱雀没再多言,悄声退下了,默默掩了门扉。
江季麟看着被宁长青紧紧抓住的袖子,低声叹息:“古有汉哀帝断袖,今日我竟也要为你毁了一身好衣料。”
他摘了头上发簪,捏了一处,发簪里弹出段尖锐的利器,利器落在衣袖上,轻轻一动便割断了被宁长青紧紧攒住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