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100)
他才不会告诉季麟哥,他就是故意的。他懒得把银两折成旁的物件,本来打算寻机会给留异,偏生朱雀说起了孟鹤冬的事,季麟哥便失了神般垂眸不语。他只得做些什么拉回他的注意力了。
江季麟自然不忍再指责他,捏了捏他肩头让他放开自己:“行了,你那会说有一事要告诉我,何事?”
“是徐小水的亲事。”宁长青放开江季麟却又拉住他的手,“前些日子局势混乱的时候,我想了个招把徐小水调到漠北办事,传了谣言说他死在了漠北。”
江季麟挑眉,示意宁长青继续。
“那,那个女孩果然被这消息一激,郁郁寡欢……”
“哪个女孩?”江季麟皱眉,有些听不懂宁长青在说什么。
宁长青却是眉开眼笑:“季麟哥忘记了?就是那个李长欣。”
江季麟这才记起来,此时距当时见着李长欣的日子相隔并不久,但因为他从未放在心上,已是忘得差不多了。
“她?徐小水的消息激的她郁郁寡欢?”江季麟眯起眼。“我似乎记起来了,那女孩对你有些意思。”
宁长青吓得忙摆手:“不是,她那是年幼无知。她前些日子以为徐小水真的在漠北出事了,三天没吃饭,这不八天前徐小水回来了,我又放了消息,说他死里逃生捡回半条命。我听说啊,两人的关系日进千里。”
宁长青说着面上露出欣慰之色:“算她能看清,徐小水为了她违抗我,连命都不要,她要是再叽叽歪歪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季麟听着,心里便莫名有些心虚。
自己当初……不也是使了个异曲同工的法子么。
虽说长青已经晓得此事,但每每想起,他仍是略有愧疚。
“季麟哥,我瞧着形势,过不了多久就给他二人成了亲得了,免得日后又生什么事端。”宁长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而且,趁着给他们办了喜事,我们的事……”
“我们的什么事?”江季麟故作听不懂,急的宁长青登时就脸红脖子粗。
“我们的婚事啊!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我要娶我的!”宁长青抓紧江季麟的手腕,“你还差我一场规规矩矩的亲事,你可不能食言!”
他是真的着急。
当时说这事的时候,江季麟的态度便有些模棱两可,还很惊异于此事,宁长青是真怕过了这一个月,江季麟把这事抛到脑后。
他绞尽脑汁想了几日,才想着这么一个借口重提此事。
江季麟心知肚明,故意逗他:“你当真了?”
短短四个字,让宁长青面色大变,张着嘴连话都说不出来,棕色的眸子暗沉沉的。
“你个呆子还真是!”江季麟忙捏住他的手,“我开玩笑呢,我当然记得,更不会食言。这一个月我一直在让人准备,毕竟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得好生准备周全。”
“你看看你。”他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不经逗。”
宁长青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把将他拉入怀中,声音闷闷的:“你不要拿这事逗我。”
他很快又高兴起来,眼里发着亮:“那你准备的如何了,怎么不给我说一声。”
“这可是我娶你,不是你娶我。”江季麟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强调,“这事自然是我做主,你可别不知羞地乱打听。”
“好好好,听你的。”宁长青眉开眼笑,“都听你的,那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江季麟本不欲告诉他,奈何宁长青缠地厉害。
“好了好了。”江季麟的脖颈被宁长青的胡渣扎到痒,笑道,“我便只告诉你,两月之内,你便是我江家的人。”
宁长青高兴地晚餐又多吃了两碗,看的江季麟直发愁——这人最近吃的愈发的多,千万别发福了才好。
这西北守将并不清闲,北边秦国国号已经改为楚,孟鹤冬为楚凉王。
两国俱是百废待兴,边界时有流民散兵,都不是大事,却都很琐碎,宁长青握惯了刀打惯了仗,处理这些事情一时有些棘手。江季麟在一旁指点他,却不亲自干涉。
如今他已三十又五的年岁,将近不惑之年,当年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好似瞬间就没了般,只要在乎的人平安无忧,他便已心满意足。
大概也因着齐清的原因吧。于齐清来说,自己和宁长青比起来是个更大的威胁,如今敛了锋芒安心守着这边界,虽兵权在握,但事情都交给了宁长青去做,甚少亲自参与政事,朝中挂着的名号,也不过是宁长青帐下一个不知名的小幕僚,想必能让齐清放心不少。
两人的亲事是上凑了朝廷的,在宁长青写奏折前,江季麟写给宫中的密信便提到了此事。
皇帝倒是答应的爽快,却把一众朝臣吓得七嘴八舌,各种折子雪花一般飞到了齐清桌案上。
这当然不是一件小事,江季麟看的通透,晓得齐清必会让此事天下皆知好坏了宁长青声望再图后事。
江季麟把利害都说给宁长青了,他还是坚持要成亲,江季麟自然没意见。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宁长青想要一个踏踏实实的身份,一场真真切切的亲事,自己自然要给,免得他总是胡思乱想没安全感。
两人的婚事,是六月初六办的。
男人和男人成亲,还真是中原大地上破天荒的头一回,两人亲事的消息刚放出大江南北便都轰动了,且不说有头有脸的人物心里转的是什么心思,光是百姓中都出了数十种说书段子。
这场亲事,排场地位自然不及皇室的亲事,名声却比皇室的亲事大了许多,连垂髫小儿都编出了童谣在大街上唱。
更让人咂舌的是,这场亲事,堂堂的西北大将军,前麟国大司马,鼎鼎有名的虎将宁长青,居然是带着嫁妆“嫁”给了帐下的一个不知名的幕僚。
这是两人成亲前天下人打死也没想到的。
六月初六那日,大将军宁长青一身烈红的礼服,握着红绸的一端,身形挺拔地站在将军府门前。他没有等多久,那个在话本子中传的绘声绘色却从未有人见过庐山真面的幕僚,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他身上的礼服比宁长青的红略微深些,腰间墨玉扣带,一侧挂着一截红绸,垂到了马腹处。
他这次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却让众人大吃一惊——那面目上道道剑痕,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更让人们心里腹侧的是,此人竟失了右臂独有左臂。
可他却神采飞扬地坐在马上,分明相貌被毁,却像是发着光般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他翻身下马,握着腰侧的红绸走到宁长青面前,与他手中的红绸打了个结。
“吾妻。”他声音清亮,却有极强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了几百米外,“吾在此立誓,今日与汝结为连理,永不负汝!”
两人并未拜天地,齐齐上了马,驾马到了城北的一处大宅院。
这所宅院名为“麟府”,是商中的新起之秀,麟先生的府邸。
此时众人才知,原来这个幕僚,不仅仅是幕僚。
当然这不是让人们最震惊的,最让人们合不拢嘴收不回下巴的,还是那句“吾妻。”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居然才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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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礼。”江季麟抬起头,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香恭恭敬敬点在了江家牌位前。
他与长青虽未拜天地,祖宗还是要拜的。
宁长青眼底似有落寞。
江季麟略一想便晓得他想到了自己的爹娘,宁长青幼时被爹娘卖给鬼谷子,其中亲子情分自是不多,只是这样的时刻,难免会有些落寞。
他拥宁长青在怀,无声地安慰他。
宁长青很快缓过来,他本也不是难过,今日是和江季麟大喜的日子,他欢喜的紧,只是和江季麟一同祭悼江家先祖时难免想起自己的身世略微神伤,但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罢了。
而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价值千金的春宵。
季麟哥给他说了,那将军府是个冷冰冰的办事的地方,而这麟府,才是两人的家。
家。
他和季麟哥的家。
那他目前最想做的事便是,在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他和季麟哥的气息。
只是这宅子占地颇大,大大小小共计百所屋舍,并上院落,要是都要留下两人的痕迹,可不是一桩轻松的事。
但是,他和季麟哥,有的是时间。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在宅子的每个角落,留下两人欢愉的记忆。
第108章 应是良辰好景(16)
“再推高些,哈哈哈,再推高些。”秋千上坐着个粉白的团子,咯咯笑着。
“那玉儿你抓稳些,我要大力晃了!”秋千后是个蓝衣的少年,七八年岁。
“好!”被唤作玉儿的小姑娘抓稳了秋千的绳子,回头看了眼少年,“徽哥哥快摇吧。”
少年点了点头,甩开了膀子朝前推着秋千,秋千越荡越高。
小姑娘哈哈笑着,在秋千的最高处摇摇晃晃要站起来。
“玉儿,坐好,别站起来!”蓝衣的少年大惊,出声警告,却已是迟了一步。
秋千上的女童一个不稳,一脚踩在了空中,惊慌失措之下松开了手,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扑了出去。
“玉儿!”少年大叫,手足无措。
“胡闹!”从一边飘过来一道浅色长衫的身形,长臂一捞稳稳接住了小姑娘,踏着枝丫轻飘飘落了下来,“徐成徽!过来跪着!”
“江伯伯,徽儿知错了。”徐成徽面色惨白,心有余悸地看着江季麟怀中亦面色煞白的朱霖玉,“玉儿有没有事啊江伯伯。”
“无大碍,就是吓着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师傅如何教训你吧。”江季麟放下朱霖玉,面色微冷,“玉儿,我说过多少次,平时任你怎么闹都没什么大碍,但你得有承受一切结果的准备!”
朱霖玉呜呜地哭:“都是玉儿的错,是玉儿让徽哥哥推高高的,求江伯伯不要告诉爹爹,否则爹爹又要罚徽哥哥。”
江季麟头疼地看了眼跪在地上也要哭出来的徐成徽:“你怎么看?”
徐成徽虽一脸要哭的神色,却仍是挺了挺小身板:“师傅把玉儿交给我照看,我却没有尽到责任,让玉儿受了惊吓,差点受伤。此事是徽儿的错,该罚。”
江季麟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东边传来熟悉的声响。
他挑了挑眉,回来的倒是时候。
“主上。”红色的身影一闪,朱雀从墙头跳下来,一眼便看到脸蛋上挂着眼泪的朱霖玉,顿时心疼的不得了,来不及禀告江季麟便几步上前抱住朱霖玉,“爹爹的好玉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一转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徐成徽,面色便肃了起来:“是不是你欺负玉儿!你这小子不把师傅放在眼里了嘛! 小心我揍烂你的屁股。”
“都为人父的人了还这么轻浮跳脱。”江季麟皱眉,“要论起错处来,你也该管管你这女儿了,再无法无天地宠下去以后怕管不住了。”
朱雀暗暗吐舌,要论起宠来,怕自己这个当亲爹的都不及主上呢,要宠坏了那也该去追究主上的不少责任呢。
江季麟看出他心中所想,尴尬地咳了一声。
这怨不上自己,谁叫这十来年过去了,朱雀和徐小水屋里尽生儿子,毛头小子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只有这么一个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