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47)
当初草草的结束,也不过是因为齐玉自刎朝堂换来齐炳已对齐清的不追究,但很难说,齐炳已的不追究,究竟是真的不追究了,还是病入膏肓没了追究的力气。
故而当关于先皇遗诏的谣言飞蹿时,王皇后不久便站了出来,已凤印交于大理寺,要求彻查此案并朝堂上草草结束的那场对峙。
“五王爷本该在十天前就登基,可这登基大典拖到了此时都没能进行,属下当初怎么都没有想到,不过杀了几个侍卫,竟能搅出这样大的浪!”徐小水咂舌。
“可不止是杀了几个侍卫。”宁长青微眯起眼,“这桩事牵扯了许多人,环环相扣,步步周密。他的计策……从来都不简单。”
徐小水心里猜得出这个“他”指的是什么,也猜得到此人于宁长青来说复杂的意义,微低了头不敢接话。
“最快后天,秦国会有新的消息传来。”宁长青转过身,看着头顶的万里晴空,“王爷当会很‘惊喜’。”
徐小水一愣,还没明白过来宁长青话里的意思,突然瞧见他手上的伤:“大人的手!”
宁长青一直负手站着,受伤的手隐在背后,此时一转身恰露在徐小水的眼中。
“不碍事。”他声音低沉,徐小水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喝醉酒压在了酒坛上。”
“那大人,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吗?”徐小水没再多问宁长青的伤。
一阵风吹来,柳树的枝条晃了晃。
“对。”
他要等到,只能由齐凌本人解决的问题系数结束。
齐凌让宁长青闭门思过,但这到底要闭门思过几日并未具体说明,而就在宁长青彻夜赶回边城的第三日,一道军令降在牧州府,叫宁长青吃了从天而降的五十军棍。
至于为何打这五十军棍,传令监刑的人扔了张纸给宁长青。
那张纸上,写的正是秦国前中部侍郎江季麟官复原职的事。
“嘶……”股上的上火辣辣的疼,宁长青不能坐着只能趴在床上。
“属下塞了二十两银子的,那狗娘养的还下这么重的手。”徐小水愤愤不平,“属下刚刚打听了,那狗娘养的是李将军麾下的!”
宁长青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目光不善地瞪着徐小水:“这个先放下,我现在想知道,那个李……李什么?”
徐小水小心翼翼道:“李长欣,大人。”
“李长欣!你把她带进来做什么!她是人证,就该好好和那群人待着!”
“大,大人,王爷已经见过她们一次了,这隔了好几天了都没召见,并未发严密看押的话,他们都是有行动自由的。大人被打……大人军棍这事也不知怎的就传的下面都知道了,她非要跟着来,言之凿凿说您是她救命恩人,她若不来看您就是白眼狼,没良心……”徐小水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敢与宁长青对视。
“徐小水,我再说一遍,她不是你的青梅竹马。”宁长青皱眉。
徐小水低声应:“属下知道。”
宁长青正要斥责几句,李长欣远远地朝这边跑了过来。
她端着漆盘,跑的不快。
徐小水瞧宁长青面色不虞,忙要让侍卫阻拦,却被宁长青制止了。
“让她进来!”
李长欣进了屋子,脚步踌躇着挪了两下,怯怯地看了宁长青一眼又低了头:“哥,哥哥。”
“你端的何物?”宁长青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哑了咬牙翻身坐了起来。
“哥哥你别动!”李长欣着急地迈了两步,放下盘子,见宁长青已经坐起身来无声地打量着自己,顿时结巴起来,“我,我,我煮了汤,对伤口,有,有好处。”
她搅着手指,三分无措,三分怯懦,四分羞涩。
“端过来。”宁长青面无表情。
李长欣愣了一下,笑容爬上了面庞,她还是个小姑娘,笑容天真,衬的双颊更加粉红娇嫩,黑亮的眼睛时毫不掩饰的讨好和欢喜。
李长欣端了汤小心地朝宁长青走,还差两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一片阴影甩了过来。
“啪!”
“啊!”
“大人!”
几种声响此起彼伏。
那晚冒着热气的汤被宁长青一袖甩到了地上,瓷碗碎成五瓣,热汤溅在了四处,李长欣微张着嘴,呆呆地立在那里,手上有一片烫红的痕迹,还挂着几片菜叶,徐小水走了两步半,身体微微前倾,伸出的手仍是没有接住那碗。
“你听着!本将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更没有什么妹妹!之所以救你们,是因为王爷的命令!”
李长欣眼里蓄着泪花,半是惊恐半是茫然。
徐小水快速上前两步:“来人,把她送回去!”
侍卫带走了还在发愣的李长欣,又有下人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徐小水早就跪在了地上,垂眸静默无声。
宁长青头疼地看着徐小水,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一次没听季麟哥的话,便留了这么一串麻烦。
偏偏他又欠了这姑娘一份恩情,那声“救命恩人”真真叫的他心中针扎般讽刺和难受。
“你该清楚,我们不是她的恩人,而是仇人。”宁长青闭眼叹了一声,“如今情况特殊,你如此待她,反而置她于险境。”
“属下知错,属下再不会这般拎不清大局。”徐小水诚惶诚恐,“只求将军莫要怪罪她。”
宁长青瞳孔一闪,喉间涌出些涩涩的感觉。
真像……
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心心念念。
真像以前的自己。
“我以前告诫过你的,没想到……你最终还是没有听进去我的话。”宁长青抬了手,“你起来吧。”
“大人……”
“你若执意,待事情了断,金陵的事便烂在肚子里成为永远的秘密。”宁长青闭眼,“我便不在干涉。”
徐小水惊讶地抬眸,眼里喜忧半掺:“谢大人!”
“此事揭过,你且看这个。”宁长青不想再多诟病李长欣的事,长出了一口气,拿过那张纸递给徐小水,“瞧瞧这让我挨了五十军棍的东西。”
徐小水快速读了,眉头不由皱起来,眼里的情绪变了又变。
“说说看,王爷为何罚我?”宁长青重新趴在了床榻上,动作间牵扯到了股上的伤,嘴角抽了几下。
“江大人又官复原职,以前的罪状都是假的……”徐小水沉吟,“说是尚书李善文陷害,可哪有这样,这样凑巧的事。”
“所以?”宁长青示意他继续说。
徐小水想来想去,不敢确定:“难道秦国皇帝知道?”
“猜对一半。”宁长青勾起嘴角,笑容却是冷的,“一个局而已,为的,可不就是把这江大人送到我们齐国祸害祸害。你也瞧见了,齐国现在乱成什么样子,大皇子横死朝堂,先皇发病而薨哪个离不开咱们王爷发的难。”
徐小水恍然:“这江大人是王爷的幕僚,自然是他出的主意,原来此人来齐为的就是搅乱齐国朝纲?”
宁长青仍是笑着,眼眸蒙上一层看不分明的薄雾。
他打一早就猜得到季麟哥来齐并不简单,更不会诚心辅佐齐家的人,可他却没有想到,那些让他日夜忧色不得安眠,牵肠挂肚的罪名,都是假的。
当初边城的那场刺杀仍历历在目,蓝狐也是死在那场刺杀中。
现在想来……季麟哥这样的人,对旁人狠心,对自己更狠心。
“王爷也猜到了这一层,自然是心中郁结,而将军之前又对江大人……颇为照顾,而且还是将军引荐江大人给王爷的,所以王爷才会……”徐小水讷讷,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瞧,你我都猜得到,那些大臣啊,三王爷五王爷的,自然也猜得到。”宁长青沉默了半刻,突然冒出一句,“他厉害吧。”
“啊?”徐小水怔然。
“步步为营,滴水不露,直到此刻人都走了,还让我们不得不用他的计谋,按他的规划来。”宁长青伸出手,也不知在端详什么,神色专注得渗人。
徐小水不知如何接话。
“可我就是不。”宁长青又冒出一句,“我就是不。”
“大人……您身上有伤,还是早些休息。”徐小水想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宁长青转头瞥了他一眼。
“我受伤,他又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担心。小水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大人请讲。”徐小水不由放低了声音。
“若是有人抢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会不会去追?”宁长青的眼神复杂,紧紧盯着指尖,却又似乎透过指尖看着别的什么。
“自然要追。”徐小水肯定地点头。
宁长青突然哈哈笑了两声:“你都要追,他那样的人,必定也要追回来。”
徐小水又讷住了。
“行了,你下去吧。”宁长青挥退了徐小水,微微侧了身,又细细盯着手指看。
他的手指不算好看,远没有季麟哥的好看。
但手指无论好看与否,只要是健全的,都能抓着东西。
他不清楚季麟哥要的所有东西,但他太清楚其中的一样。
他要提前抓在手里。
让季麟哥想要,便必须通过他宁长青这一关!
第53章 竹枝,道是无情却有情(3)
六月正是燥热的时候。
秦国靠北,这份燥热便更添了几分干涩。
这是一处面积中等的别院,院中摆着几块方方正正的冰块。整个秦国上下,负担得起伐冰费用的,除了皇家,只有王公贵族了。
“主子,用冰镇过的酸梅汤。”身穿暗红色绸布的男子捧了一盏酸梅汤,恭敬地递给竹榻上休憩的人。
榻上的人白色轻衫,蓝色的腰带系的松垮,垂了一缕在地上,却并不显的累赘失礼。
酸梅汤入口生津,从喉咙酣畅地滑下,赶走了身上的暑气。
“主子,如您所料,齐国如今局势乱成一锅,那齐清迟迟不得登基,已是耐心尽失,阵脚自乱。大理寺已经插手此事,属下猜着,过不了几日,齐凌应当会和大理寺的人交涉。”
竹榻上的正是江季麟。
他闭着眼,阳光照得面庞晶莹透亮,额头微微发红,渗着微薄的汗意。
“朱雀,你猜猜,这交涉的地方会在哪里。”江季麟闭着眼开口,又饮了一口酸梅汤,汤液染湿他的唇瓣,似乎让那唇瓣镀上了一层光。
朱雀沉吟:“应该不会在金陵,属下斗胆猜测,怕是在临淄。”
江季麟摇头:“临淄靠南朝北,虽地处边城和金陵中间,但交通不便,不好,不好。”
“那……大梁?”朱雀又猜。
江季麟微微睁开眼:“不错。”
“我们要做些手脚吗?”朱雀满脸兴奋。
江季麟瞥他一眼:“别说的这么见不得人嘛。”
朱雀年纪比江季麟要小五六岁,并不算小,行事也稳重,但言语行为颇有些跳脱,倒不像是二十五六的人。他的武艺比不得蓝狐,轻功比不得青龙,但是极擅使毒,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藏着□□的。
“那属下该如何做?”朱雀的眼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江季麟直身坐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冷光:“杀了齐凌,将此事的矛头引向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