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15)
江季麟的眼角浮出一丝淡笑,黑潭般的眸像是无底洞般可以吞噬一切,又像是吐芯的毒蛇。
齐骋和齐凌,快些狗咬狗吧。
他已经等不及,看这场大戏。
齐凌才智不如齐骋,但却胆识过人,心高气傲,先前因为王府护卫伤人,天石谣言一众劳什子事受了大挫,早已把齐骋恨的咬牙切齿,这次的机会,他可不会白白放过。
所以他江季麟,用不着再在此事上费神了。
看戏便可。
宣纸上的墨迹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却突然顿了一下,划出一道败笔。
江季麟指尖一顿,闭了闭眼。
眼前又浮现出了宁长青的身影。
他颇有些气恼地扔了笔,赌气般地摇了摇头。
想什么想,不过是误放了一个秦国的商贾进来,顶多判个玩忽职守。
能出得了什么大事!
可这商贾却和敌军里应外合......
江季麟笔下的金刚经有些写不下去,他看着那一笔糟心的败笔,索性将那张宣纸三两下揉成团扔了出去。
地上落了笔,墨汁,和纸团。
江季麟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
宁长青长大了,长高了,高壮的身形和记忆里瘦小的身躯大相径庭,挥剑间的动作潇洒自如,剑气雄厚。
他确实没想到,短短的四年,他的进步这么大,若是和自己单挑,恐怕都能过上十几招。他江季麟可以很自信地说,这于很多习武的人来说,已经犹如登天。
这样的习武天赋,宁长青可真是老天爷的宠儿。
这样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齐凌,大概是舍不得严惩的。
再换一面想,蓝狐放出的假消息哄骗宁长青来了坡地,灭了七成驻守边城的虎贲军,又把这锅扔给了齐骋,那么在旁人看来,宁长青也算是被齐骋算计了。恨齐骋恨的牙痒痒的齐凌,对死里逃生的部将应该不会过多苛责。
江季麟看着桌角明亮的夜明珠,抿了抿唇角。
他已经违背了自己的做事原则三次。
第一次,出谷前一时头脑发热教了宁长青江家的剑法。
第二次,没有杀掉宁长青以避免自己的行踪泄漏。
第三次,此次出手,救了宁长青。
若说没有杀掉宁长青是自己还有些良心,那另外两次......
江季麟的脑子又绕出了一团乱麻。
不能再这样了。
三次,够多了。
江季麟皱着眉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硬生生挤了出去,重新冷了眼神,挑起的眼角又带上了漫不经心的冷漠。
网已经撒好。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
而京城的某些人事,他也该插手插手了。
八月十五那一晚,注定有很多人彻夜无眠。
宁长青十六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收到了齐骋回城的消息。
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齐骋来到边城的这些日子他除了必要的拜见从未和他会过面,虎贲军和齐骋部下的军队就像是对面不相识的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
可这一次......
“大人,依您的吩咐,城门是关着的。”徐小水通报道。
宁长青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门。
城楼上的风声呼啸,宁长青眯着眼,任由城下那个金甲红披的人大声斥喝。
“宁长青,你难道要叛国不成,还不快开城门放本王入城!”
宁长青冷笑:“叛国?本将不敢当这个名头谁该担,有人一清二楚。”
“汝乃何意?!”齐凌皱了眉头,听出些许不对劲来。
“本将昨日收到王爷加急军报,说王爷被困百里外的向阳坡。本将快马加鞭赶到,却遭遇伏击,落的个大败而逃!那军报上,可是使的王爷的玺!落的王爷的款!送军报的人,可是王爷的人!”
宁长青冷着眼,身影在城楼上岿然不动。
“不可能!本将是不慎中了敌军圈套,但却是被困在鸮岭,也从未派人送过什么军报!宁长青,你中了敌军的奸计却还被蒙在鼓里血口喷人!该当何罪!”
宁长青没有说话,只是冷笑着看齐骋。
要不是幸存下来的兄弟亲眼看到齐骋骗开城门大举攻骋,他恐怕就会信了齐骋这番鬼话。
他昨日已派人快马加鞭送军报给京城了,他就要在这里,关城门等着京城的消息!
宁长青任由齐骋在城楼下气急败坏地大骂,转身下了城楼。
“大人,您为何不用昨夜的事与他对峙?"”小水有些疑惑。
“我若是说出去,他这几日想出应对法子可如何是好,就是要趁着他自以为完全无失的时候给他个措手不及!待将军和四王爷那边回了皇上,我们回京与他对峙!”宁长青隐隐还能听到城外齐骋气急败坏的威胁喊杀声,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徐小水,保护好那两个兄弟,千万不能被奸人给暗算了。”
“是。”徐小水恭恭敬敬应了,心里很是佩服自家校尉。
徐小水哪里晓得,自家大人此时正满脑子的叛逃思想。
宁长青边走路边揉了揉耳朵,那三皇子齐骋还真他娘的聒噪。早不爽他了,趁此机会晾着他磨一磨他那一身让人不爽的气焰。且先不论自己究竟中了谁的计,昨夜骗的城门开的究竟是不是真的齐骋,让他先发泄发泄心中积压的不满再说。
更何况,就算一切是自己误会了齐骋,那也没关系,他跑了就是。
以他的本事,逃出齐国完全没问题。
正好能去秦国找季麟哥。
他很确定,昨日救了他的,就是他的季麟哥。
原来季麟哥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宁长青一想到此处,心里所有的烦闷都消散了,面上露出几丝傻笑,还“嘿嘿”地笑出了声。
徐小水看的一愣一愣,忙低了头不敢多看,怕被宁长青瞧见了挖自己眼珠子……
齐骋被宁长青在城门外关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后,城门终于开了,但站在城门后的,却不是让齐骋恨不得撕了的宁长青。
而是——
四皇子齐凌!
九月初。
四皇子齐凌至边城,依皇上旨意,押三皇子齐骋回京。
边城守将宁长青暂时革职,回京问话。
宁长青已经在牢里呆了十天了,着实都快发霉了。这要换在以前,他倒没什么着急的,可自从八月十五那日疑似见着了季麟哥的身影后,他整日想着的就是跑到西秦去找季麟哥。
进牢房之前,梁盛生悄悄叮嘱了宁长青:“你且安心,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用不着多久这事就结束了。”
这事是什么事,梁盛生没说,宁长青当然也不会问。但他心里清楚,若是四皇子齐凌不把握住这个机会,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宁长青在牢里确实没受什么委屈,吃得好喝的好就是睡不好——他这眼睛无论是睁着还是闭着,都是那个黑色瘦高的身影,挽着长弓,银箭如风,长发如墨。
就在宁长青快要受不了准备想法子溜出去的时候,圣旨来了。
不仅赦免了宁长青此次玩忽职守误放秦国卧底进边城的罪责,反而官升两级,官至四品。
宁长青晕晕乎乎地升了官,被吆喝着请同僚吃了酒,这才听说了短短十日内京城的风云涌动。
三皇子齐骋被确认通敌叛国,假传军报将边城守将引诱入陷阱再将此事推卸于秦国,又开了城门与秦国卧底里应外合,将当夜边城的虎贲军血洗的一干二净企图掩人耳目,以宁长青放了那秦国假扮商人的卧底进城为由头企图污蔑四皇子管教属下无方,目的便是大伤虎贲军元气,以此剪去四皇子羽翼。而其最终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为的便是那把坐拥天下的龙椅。
宁长青其实觉得这件事可左可右,稍有变动就可以将整个事的性质反过来。
然而,四皇子齐凌拿出了证据。
证据确凿,众口悠悠。
更让人惊诧的是,天石上“驷凌乃真龙,非其齐必亡”的谣言,是三皇子齐骋设计的,四皇子齐凌府上护院伤人事件亦是齐骋暗算。
皇上齐炳己震怒之下,将齐骋削去王位,贬为庶人。
朱家受了牵连,元气大伤。
宁长青边喝着酒边听同僚侃侃而谈,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酒杯上突起的花纹。
他本不在乎这些事,可不知为何,听着朱家受到的打击,莫名的,便想起了季麟哥曾经说过的话。
“我要让欠我的,一个一个,付出代价。”
秦国……
三皇子齐骋……
朱家……
难道!
宁长青捏紧了酒杯,眉心蹙了起来。
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成型,他不敢确定亦不敢细思。
季麟哥要的,会不会是齐国。
秦国,侍郎府。
一个白色的身影静坐在鱼塘边,衣角垂在地上,那块地面是汉白玉铺成,光洁细腻,纤尘不染。
江季麟轻拈了一撮鱼事,扔进了池塘,眯眼看着已经吃了许久的鱼儿还在争夺不休抢食的模样。
真像。
像这世上的人,贪婪不知足。
迟早撑死自己。
“主人,消息属实。”白虎跪在地上,恭敬地低着头。
“属实……”白虎似乎听到江季麟叹了一声,不禁疑惑。
齐骋被贬为庶人难道不是一件喜事吗?主人为何要叹气?
江季麟揉着指尖的食,直到它们从颗粒碎成了粉末。
官升四品,不错不错,不愧是他教出来的人。不仅没受罚,反而升了官。
希望以后,别在战场上正面遇到。
“蓝狐何时能归京?”江季麟突然问道。
白虎一惊,从疑惑中回了神:“禀主人,三日后。”
“宫里的事你安排妥当了吗?”
“属下以性命担保,不会出一丝差错。”
“很好。”江季麟微勾起了唇角,轻抬手一扬,手里剩下的鱼食系数入了水。
鱼儿簇簇地游过来,纷拥着抢食。
九月二十日,秦国皇帝时灏诞辰,中部侍郎江季麟,进献天山雪莲两朵。
说起这天山雪莲,生在秦国西边,海拔高达三千米的极寒之地,八年一开花,有极高的医疗价值,加之通体透白,冰肌雪肤,花芯纯黑,甚为名贵,传说是瑶池王母到天池洗澡时由仙女们撒下来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进献的,可江季麟献的这两朵尤为特殊,竟是雌雄并蒂的两株雪莲!乃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时灏大喜,命二十名宫人小心看管,每日用上好的冰块堆在土壤周围护着那雪莲,闲杂人等近都不得近。
第五日的时候,时灏心情甚好,便特允了后宫嫔妃聚赏雪莲。
这名头是赏花,可于中嫔妃来说,分明是一场斗花宴——一个个都牟足了劲打扮的花枝招展,千方百计想要搏一搏时灏的注意。
哪个男人不享受被一众美人众星捧月的滋味,这做帝王的,就是再蠢,又有谁不晓得后宫那点争宠夺爱的心思。
而时灏自然乐得被众星捧月。
可就在赏花宴过后一个时辰不到,那两朵雌雄并蒂的雪莲花,竟双双枯萎了!
时灏大怒,命人追查,最后终于发现让雪莲枯萎的乃是廖妃身上擦的一种香。
说起来这廖妃也是倒霉,只不过擦了新的香粉,试图搏一搏时灏注意,哪里料的到会误伤了时灏宝贝的不得了的雪莲。偏偏廖妃也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廖妃闺名廖雨,生的柔弱纤细,温婉可人,可奈何她的哥哥乃是征远大将军吴启铭的副将廖金,当初是吴启铭进献给了时灏。
这进献的美人与时灏自己挑的美人总有那么些微妙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