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2)
江季麟的桃花眼眨得恰到好处:“难不成是我?”
宁长青瞬间便觉着让江季麟这般风采的人做羹汤简直是暴殄天物。
两菜一肉一汤。
“长青有一手啊。”竹筷夹在江季麟指尖,都不像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旧筷子了。
宁长青挪了挪屁股,早上新做的竹椅怎么坐都不舒服,他听到江季麟的夸奖,呵呵笑了一声,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这菜是我自己种的,就在屋后的园子里,你,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江季麟翻过袖口,长袖掩映下的银针仍然锃亮。
他这才夹了一口菜,细细嚼了。
入口的清香和酒楼名厨手下的菜品大相庭径,陈椒的麻在舌尖绽开,伴着抹过了油的葱香。
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江季麟破天荒地连接夹了几口。
宁长青笑地牙不见眼:“兔子肉兔子肉,我煮的,这兔子汤炖了老久了。”
“长青。”江季麟放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宁长青,“你爹娘呢?
第2章 惊蛰,一候桃始华(2)
宁长青没有爹娘——他从来都不承认那是他的爹娘。
元光五年的时候,他七岁,那时的他还不叫宁长青,只有一个勉强的称谓“白眼儿”。那年秋天,一场风寒烧的他神志不清,而那个时候,他所谓的爹娘在做什么?
他那娘在炕上和邻村的光棍温存嬉闹,他那爹提着酒壶揣走家里仅剩的碎银骂骂咧咧去了赌坊。
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在意,漏风的屋顶下的破榻上,烧的奄奄一息的男孩。
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
那个爹记起他的时候,却是没了钱想把他卖了的时候。
古人道,虎毒不食子,可那个男人不是虎,他是一条狗。
宁长青躺在破席子上眯着眼看着让人晕晕乎乎的阳光,脑子却无比清晰地想着一个问题,他这样的还有人买吗?
可竟然还有人买了。
那是个白发飘飘的着道袍的人,他买下了宁长青,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带他来了这谷底,一待便是七年。
“那老者呢?”江季麟捏着筷子,在碗中煮的又肥又嫩的兔肉上戳了戳。有一阵风透过窗户缝吹了进来你,撩起他一缕乌发,遮住了侧颊的眉眼。
宁长青低着头:“.…..我十岁的时候他便去世了,谷底起了一场大火……”
他没有再说下去。
大火……
江季麟眼神微闪,并未追问,只拿竹筷挑了一块兔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火候很好,十分不错。”
宁长青又笑,圆眼眯成月牙的模样。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都是宁长青在絮絮叨叨地说,江季麟吟着笑听。
少年的话颇有些多,从谷底的春天讲到谷底的冬天,从谷底溪水里的鱼讲到谷中树林里乱窜的野鸡,从变幻莫测的天气讲到谷外赶集时镇上的热闹……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就像是懵懂无知的猎物,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捕食者的视野中。
江季麟似乎一直在认真听着,可若是细看,他那双晶石般的黑眸里一丝的趣味都没有。
宁长青说了多时,这才猛地发现天色已经不早。
“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有些话痨。”宁长青不由挠着头,脸颊微红。
“无碍。”江季麟摇摇头,撇眼看着屋外隐约可见的嫩青竹林,“这谷底,很少有人来吧。”
宁长青点头:“嗯,自从……”
他微微顿了一下:“老师去了后,这谷里便一直独我一人。”
“没有人入过谷?”江季麟漫不经心地问着。
“没有,这里四处都是绝壁,外人进不来的。”
“哦。”江季麟手里把玩着粗糙的茶盏,微挑了尾音,似乎很是疑惑,“那我能活着进来,你竟没有感到疑惑?”
他微抬眸看着宁长青,脸上依然是一抹浅浅的笑意。
黑眸深处,有什么风暴在暗暗凝聚。
宁长青丝毫觉不出危险的气息,老实地点着头:“你是落入悬崖了吗?这么重的伤。”
江季麟没有说话,捏着茶盏的大拇指微紧了紧。
“你一定是个大侠吧,说书人都是这么说的,大侠落到悬崖里都不会出事。”宁长青依然无知无觉地自言自语着。
他年岁还小,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已是一片藏也藏不住的敬佩和激动。
江季麟的手指,慢慢松了开来。
“我是个小人,你信否?”他微微笑着看宁长青,那笑容孤寂冷漠,像山巅的雪莲。
长青微愣了一下,便把头摇成梆子:“不可能!季麟哥一定是光明磊落的大侠!”
江季麟眼角一跳:“你叫我什么?”
宁长青疑惑:“季麟哥啊?不,不可以吗?”
“没事。”江季麟放下茶盏,“都可以。”
宁长青偷偷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他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忙移开了目光。
心里,竟有些莫名的窃喜。
“长青,你既然说这谷底四面绝壁,你去镇上赶集如何出的去?”江季麟又抬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已经冰凉的青菜,却没有入口,似乎在看着青菜上不甚清晰的纹路。
宁长青挠头:“爬上去啊。”
筷尖一抖。
“爬上去?”江季麟放下青菜,挑眉看着宁长青,“后生,莫开玩笑。”
谷底的四周他今早已经查看过了,确实四面绝壁,连一丝出口都找不到。
他昨夜落下的地方,还隐隐看得到剑痕,那是他插在壁缝里留下的痕迹。
四周的绝壁,无论哪一处都凶险无比。
爬上去?连他都很难做到。
宁长青忙摇头:“不骗你!我真的爬得上去!”
江季麟看了他会,突然笑了笑,像是看着一个强行逞强的孩子:“嗯,晓得了。”
他漫不经心的语调和话语表面的意思完全不一样——赤*裸*裸的不相信。
宁长青“腾”地站起来,脖子都红了:“我没有骗你,我爬给你看。”
“长青别闹了,多危险,我们把这些收了……”
他的话语被少年人略显急切的脚步声打断了。
宁长青三步作两步跑到外面,面上露出抹不被信任的委屈和急于崭露头角的倔强:“季麟哥,我爬给你看啊。”
江季麟丢下筷子,嘴角快速地勾了一抹笑,又很快淡了去。
他转过身,起身沉稳地走出了屋,面上露出抹无奈的情愫。
宁长青还道他不信自己,急得面红耳赤,登登几步就朝最近的一面山崖跑了开来。
江季麟细细看着他的步伐。
要么完全没有轻功,要么……是个高手。
绝壁陡峭,壁底怪石嶙峋,因着多年风雨的洗刷被打磨的有些光亮,反射着暗暗的阳光。
宁长青一脚跨上一块突起的岩石,微微一蹦便够到了头顶上方的一处岩石,他弯过头来冲着江季麟笑:“季麟哥,你看着,我爬给你看。”
他的面庞正好迎着阳光,麦色的肌肤似乎隐隐发着光泽,白色的牙齿露出了十来颗,单单在右边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酒窝。
不知为何,江季麟在那一瞬间略失了神。
待他从短暂的失神中迅速回神时,宁长青已经转过了头开始朝上攀登。
他身形瘦小单薄,却异常的灵活,分明是看在眼里无路可攀的岩石在他的手脚下一次次灵活地攀了上去。
江季麟微微皱了眉头,目光紧缩在他身上。
没有轻功……纯靠体力和技巧!
他是如何做到的?
宁长青爬了二十几米才停下,他一手搭在岩石上,一脚踩着一块支点,而另一只脚还在崖外晃晃悠悠,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被风吹地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被刮走的可能。
江季麟瞳孔缩了一下,不由地伸出一条腿,身体微微前倾,做好接住他的准备。
宁长青此时却转过头来,冲着江季麟喊:“季麟哥!你还看得到我吗?!”
江季麟一愣,收回了脚。
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宁长青的脸已经看得不怎么分明。但江季麟仍能感觉得到他面庞上快要溢出来的笑意。
这少年总是这么爱笑。
“看到了,你下来吧。”江季麟轻轻说了一声,声音却很是清晰地传到了宁长青的耳中。
宁长青胡乱点了下头,便一蹿一蹿很快爬了下来。
他刚刚踩实了地,一股劲风猛地袭过耳边,带起了几缕鬓角的发丝。宁长青伸手挠了挠脖颈侧,疑惑地“咦”了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宁长青撇了撇嘴,很快把疑惑抛在了脑后,抬脚朝江季麟走。
江季麟微不可查地收了手指。
奇怪,看他攀岩的情况,身体素质是极不错的,身体的灵活性很好,反应也灵敏,可竟对他丢过来的石子不躲不闪,丝毫发觉不到危险的靠近。
这人到底是傻,还是有意掩盖?
“季麟哥,我没骗你吧!”宁长青眼睛眯成了弯月,右侧的酒窝时隐时现。
江季麟默默看着他。
长青被看的有些发毛:“怎,怎么了?你不会还不信我吧。”
江季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侧身走了一步,指着五米远的一颗小孩身体粗细的树:“长青,拔出那棵树。”
“啥?”宁长青一怔,“拔树干嘛?”
江季麟面色无波:“拔一下试试。”
宁长青便挠着头应了一声,走到那比自个儿腰身小了一圈的树前,将两边的袖子朝上提了提,便弯腰抱住了树干。
树根轻轻松松出土的时候,江季麟挑起了眉,了然一笑。
果然……这后生,竟是个天赋异禀的人。
“我□□了。”宁长青微喘着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在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了两道尘土印。
“长青。”江季麟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天空中的光晕,神色略有些飘忽,“你很不错。”
都叫他有些感兴趣了。
只可惜……
他眼中一抹狠意快速地闪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3章 惊蛰,一候桃始华(3)
宁长青被夸地脸上一红,像大姑娘一般略低了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季麟哥过奖了。”
“你平日里出谷吗?”江季麟微微一笑,迈开了步伐,边走边问。
“偶尔出去,一些物什用尽后就得出谷去买,我每次只能背个背篓,买不多。幸亏我需要的也没有多少,顶多是些衣物,种子,调味品什么的。”宁长青跟上他的步伐,稍微落后了一步,看着江季麟的背影浮想联翩。
为何世间会有这般风采的男子?
“你出谷采买,可有相识之人?”江季麟砍了跟稍长的树枝,走到河边,靠在岸边大树上,短从腰间抽出短剑削着手中的树枝。
他身上还穿着昨夜那件衣服,上面的泥土宁长青昨日给他换下后就已经洗了个干净,可一些血迹却怎么也没洗掉。
他的衣物对季麟哥来说太短,看来他需要再出去采买一次。
“没有相识之人。”宁长青摇头,“我自小一个人,与外人处不来。”
江季麟“哦?”了一声,抬眼笑看他:“那你怎的与我处得这般融洽?”
宁长青便脸红着支支吾吾:“季麟,季麟兄是神仙一般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