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64)
他很快又满脸兴奋道:“但日后季麟哥的一日三餐,俱交与我便好。”
江季麟沉默了下,微点了头,算是应了。
宁长青也坐到桌前,动手吃起饭菜,眼睛几乎没从江季麟身上移开,恨不得全黏在他身上。
江季麟任他看着,冷不丁质问:“听说,你明日打算强攻南昌?”
宁长青一愣,答道:“对,我叫战了这么多天,那个白启明就跟个龟孙儿似的就是不出城应战,生生拖了我这么多天,我只能强攻了。”
江季麟又问:“你素日在军中风评如何,你自己可晓得?”
“风评如何?”宁长青抬手抵在额角,颇为不好意思,“我,我就是脾气不太好,将士们私底下说我被我无意间听到过,说我......”
江季麟微挑了眉眼:“说你如何?”
“他们说我脾气太差,又冰又冷……”宁长青说了一半便不说了,尴尬地笑了一下。
何止如此,他记得清楚——将军就是脾气太差,又冰又冷,看起来没有什么人情味。可现在这些姑娘怎么端的就喜欢这个调调,你不知道,咱们将军大门被说媒的都踏平了。
这后半段,宁长青绝不会给江季麟说。
江季麟淡笑一下,也不戳破:“南昌还是不要强攻,我要详细琢磨一番。”
第70章 竹枝,道是无情却有情(19)
帐里亮着烛火,隐隐听得到外面巡夜的战士的走路声。
宁长青知道江季麟喜静,又不愿把他营帐安在僻静处,索性在自己营帐右边临时又起了一处帐。
异国来使,哪有把住处安置在主将身边的,徐清知道了此事,急吼吼跑去劝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季麟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
他微定了心神,逼着自己无视江季麟意味莫测的目光,抬手给宁长青行礼。
“何事?”宁长青态度还算平和,让徐清原本的忐忑去了些。
“秦使乃是贵客,按着礼数该是安置在东侧营帐里,若是安置在此处怕是有些不妥。”
宁长青没有正面答他,微勾了唇角反而问道:“你还记得本将那日说的话么?”
只江太傅的事,容不得你半点诟病!
徐清很快便想起这句话,此次来使据说是江太傅的门客,,自然代表的是江太傅的意思,宁长青这样说的意思,已经分外明确。
他身上涌出些冷汗,眼前转着宁长青那日说话时的神色,又想到那夜这位来使救下宁长青的情形,而左边人的眼神更是让他锋芒在背。
徐清总觉着这里面有着什么自己没看透的东西,而且,是分外关键的事。
可他又何等通透,很快便明白什么该晓得什么不该晓得。
徐清低声说了句“属下记得”,便恭敬地侧了下身体:“那属下便告退了。”
“请先留步。”江季麟突然出声。
徐清微愣,转头询问地看向宁长青,却见他面上也浮出些许愣色,却没有丝毫被反客为主的恼色,心里明白了两分。
此人与宁长青,必定关系非凡。
“不知秦使有何事相商?”徐清拱手道。
“说来也巧,我来这的路上遇上了几个南昌城上山打柴的柴民,给我指了条小道,可通的到城内。但路虽然通的,却是条容不了多少人马的路。”江季麟缓缓道,声音清亮,神色温润淡然,一身白衣的衣角落在椅脚不染纤尘。
要不是徐清亲眼看到过那夜他大杀四方的模样,根本不敢相信这样温润绝色的人物会那般狠辣果断毫不手软。
而此时,江季麟话中的意思才是最让徐清惊诧的。
他们久攻南昌不下,主意试了许多都没有得到如此重要的消息,而此人竟然这般轻易就得了!
究竟是真如他所言意外得之,还是……另有隐情?
“如此说来,秦使晓得那路如何走?”徐清虽然惊诧,但心里也着实欢喜,“明日可否带我等秘探一番?”
江季麟点头:“自然可以。”
徐清退下的时候,心中已然有了打算,倘若那秦使说的是真的,那这南昌,便有法子攻下来。
“季麟哥,你是特意透露给他的吗?”宁长青沏了茶,给江季麟倒了一杯。
茶叶微黄,散着清香。
江季麟抿了一口茶:“我倒想看看你这幕僚的本事如何,得了这个信可否一击即中。”
“这么说季麟哥心里原本已经有主意?”宁长青颇感疑惑,“那为何不直接按着季麟哥的法子来?”
江季麟放下茶盏:“你莫不是忘了,我此时的身份,是秦国来使程显。一个普通的来使,拿什么大?”
宁长青摇头:“季麟哥想做什么都行,在这里,他们做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而我全听你的。”
江季麟并不搭理他那蠢话,点了点茶杯:“这茶,煮的老了。”
“我下次煮的快些。”宁长青忙应着,又贴上去让江季麟看自己左颊,“季麟哥你瞧,这处留了疤,大夫说是好不了了。”
江季麟斜他一眼:“看来你喜欢箭透喉穿?”
擦着脸过去还不满意,要不是擦着脸过去,可不就是简单的脸颊留疤,而是喉咙穿透了!
宁长青忙摇头:“不不不,挺好的,刚巧和我右边脸上单个酒窝凑一对。”
他说着冲江季麟露出大大的笑容,维持着笑脸口齿不清道,“季麟哥你看,是不是有两个酒窝了!”
江季麟懒得理他。
夜色渐浓。
宁长青找着借口已经磨蹭了许久不愿离开,一会是沏茶,一会是没话找话,一会又是问东问西。
江季麟心里打着试探了解的主意,耐着性子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逐渐惊叹于宁长青没话找话厚脸皮的能力。
“我有些乏了,你出去罢。”江季麟抬起袖作势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看呆了宁长青。
季麟哥这副打哈欠的模样,当真别有一番风情。
江季麟看到宁长青神色,心里忍不住汗颜了下,随即又生出些绯意,张口斥责:“耳朵聋了么?”
宁长青忙起身:“那季麟哥早些休息,我先走了,就在隔壁,有什么需要唤我一声就好。”
江季麟摆摆手,皱了眉:“别聒噪了。”
宁长青依依不舍地出了营帐,江季这才去了鞋袜,扯了发带,将外袍叠放的整整齐齐摆在床头,就着营帐里跳动的烛火躺在软塌上,微眯着眼打量头顶三角状的账顶。
等攻下南昌,一路东进,顶多再走两百里,自己这张脸的消息便会传到齐清和齐骋耳中。
那二人自然想的到江铭未死的可能,如此一来,这两年来发生的一切便有了隐约的指向,那二人之间的误会也便有了解开的机会。到那个时候,齐周合作抗衡,便成了必然。
可这误会,尤其是他二人之间的,要想轻易的开解恐怕不简单。
但无论如何,唇亡齿寒的道理和日渐崛起的麟,秦,总会让他们走上合作的道路。
这反而是江季麟此时想看到的。
常言道:“三个和尚没水喝”,而对互有嫌隙哪怕合作也不会轻易地摒弃嫌隙的人来说,这句话应该改为“两只军队,无勇仗。
没有谁愿意让自己的战士浴血奋战,而另一方“坐等其成,保存实力。”
尤其是互有嫌隙的盟军。
若是耍一手“声东击西”的好招,这两人的合作,绝不会愉快。
这只是江季麟打算中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
江季麟眼中冷光微闪,一丝决然快速划过。
月光透着凉意,静静铺洒开来。
江季麟所寝的营帐,门帘微掀,一道人影闪了进去。
营帐里烛火通明,榻上的人盖着薄被,眉眼轻阖,睡容平和温润。
宁长青心里一喜,太好了,没有惊醒季麟哥。
他小心翼翼脱了鞋袜,软塌外侧还有一些空间,他便就着那些空间侧躺在江季麟身侧,秉着呼吸伸出胳膊。
江季麟突然一动,发出一声低低的呓语,翻了个身,恰巧背对着宁长青。
宁长青僵着身子,憋红了脸,过了半响瞧着江季麟没了别的动作,这才小心翼翼的伸着胳膊搂住了江季麟。
江季麟早先刚沐浴过,发丝还带着皂香,柔滑地落在后颈,宁长青蹭着他的发丝,忍不住把脸埋入他的发间深吸了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要的还是不多。
这样便已经很满足。
宁长青闭了眼,又在江季麟发上蹭了蹭,没多久便入了梦。
江季麟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他向来睡不踏实,宁长青还未进来时他便已经醒了,可他却鬼迷了心窍般装作毫无觉察,任由他上了榻,伸手把自己搂在怀中。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这么静悄悄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这怀抱滚烫厚实,透着满满的安全舒适,让他似乎发了昏般想要好好睡一觉。
倘若你待我始终如此,那我也许也会……交付出些感情。
可倘若,你并不待我始终如一呢?
曾经臣服于他的小小伶儿尚且那般,做出了背叛他的举动。
那件事,已经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里许久。
“娇儿,我把此图交与你,黄昏后我若是仍未回府,你便换了轻便衣服,沿着这图纸上的路来寻我,我带你走!”那时他已知道朱家和皇家铁了心地要安个罪名给他好一举诛灭江家,他想了法子应对,若是成功便可让江家避过一时风浪,若是不成,便保存实力隐隐于世再图良机。
诺大的江府,只剩下他这一个姓江的,而他若是离开,最想带走的,不过是一个人。
念奴娇。
他见多了虚与委蛇为了生活而置身男人身下的伶*官男*宠,那种迫不得已和压在骨子里的自我厌弃让江季麟清楚地觉着,自己是个不同于常人的怪物。
他自幼家教极严,本是被家人千宠万宠着长大,却在第一次强吻了一个少年后被长辈狠狠责罚了一番扔到了边境不毛之地去历练。
当“辱没了列祖列宗,罪不可恕”这些字眼从他往日最崇拜的父亲嘴里说出来落在他身上时,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他从不掩饰,任了家主后更是大张旗鼓地显露出这份不同。
可那些附和他的人,出了牵强附会的,虚伪献媚的,猎奇试探的,趋炎附势的,剩下的,还有谁是真正与他一般的人?!
而念奴娇让他觉出了不同。
这点不同,让江季麟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光亮,让他不再那么孤单。
他忍不住宠着他,向着他,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害怕孤独。
可他终究是选择信了他。
说来可笑,竟管他早已隐隐觉察到念奴娇的不妥之处,可这种怀疑,每每在目光触及他的眉眼时都会淡化,每每在颠/龙倒/凤的床/幔之事间生生压到了心底。
他说服自己给了念奴娇一个机会。
若是念奴娇没有背叛他,他此后无论置身何种困苦之境都不会弃了他,可若是他背叛了自己……
当年的江季麟下意识不去想这个结果,他一遍遍说服自己念奴娇绝不会背叛自己,一遍遍期盼着能够在那条路口看到熟悉的少年身影。
可他最终等来了层层的官兵和大内高手。
江季麟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种如雷击顶的感觉。
他早先不去想念奴娇背叛自己的后果,如今真正碰着了,也才终于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