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13)
四皇子一完,虎贲军肯定会大换血,宁长青讨厌适应新的人事,新的环境,讨厌不定的未来。
所以宁长青一收到谣言,就玩儿命地朝将军府跑。
谁曾想,将军府的人通报了后,宁长青刚刚踏入门槛,便被一个带着呼呼风声的茶杯砸了过来。
他条件反射地拨手挡了下,茶杯弹了出去,撞在柱子上“咔嚓”地碎成几块,茶水从柱子上滑落了下来在红木的柱子上晕出一片深棕色的水印。
“蠢/货!”梁盛生怒视着宁长青,胡须发着抖。
“谁叫你过来的!你这个时候跑过来干甚!你个蠢货都收到了消息难道本将就收不到!你有没有脑子,你是不是想早早儿气死本将!”
这个时候不晓得以不变应万变,还傻不拉几光明正大地跑来将军府,被圣上看在眼里,又不知要搅出多少波澜,偏偏宁长青已经来了,他更不能避而不见落人口实!
宁长青被骂的愣住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啦。
他生的冷峻,一双剑眉英目总是带着些不怒自威的势气,又兼得在战场上厮杀一年从无败绩,斩下敌人头颅无数,走到哪里那一身的杀气都遮不住,而且宁长青也不晓得遮一遮。所以他手下的兵士对他是又敬又畏,再加上宁长青素来不爱说话,更是在手下心中留下一个颇带神秘色彩的印象。
可梁盛生晓得宁长青是个怎样的货,除了武力值强到变态之外就是个二愣子,不识得多少字,半点谋略之道都不通,离了谋士参帐也不知要被人暗算多少回。
可偏偏这样一个二愣子,就凭着那一身武艺叫自己怎么也放不下这颗惜才的心。
梁盛生不由地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瞧着宁长青无意识间蹙起的眉。
这副神色杀气十足,要是不相识的人看到还以为下一秒宁长青会扑上来拔出刀,梁盛生其实心里清楚宁长青没那意思,只是不晓得收敛神色而已,可还是不由的心里不舒坦。他是征战沙场二十几年的老将了,立下无数战功,齐国上上下下的将领有哪个敢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
就算撇开这一点,梁盛生这一个月来越来越怀疑宁长青的忠心。
宁长青不忠于自己。
尽管他也没忠于他人。
从某种程度上说,宁长青这个人,对谁也不忠心。他会听他梁盛生的号令上场杀敌尽职尽责,除了脑子蠢点迟钝点外也没捅出什么大的篓子,他会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不会被金钱权势迷了心窍,会吃着谁的饭就为谁干活绝不会因为旁人端来一盆肉就被拐了去,可是!
他不会因你的赏识感激涕零誓死跟随。
他不会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更不会为你抛头颅洒热血无怨无悔。
他不会给你绝对的忠心。
可梁盛生需要绝对的忠心,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属下不明。”宁长青终于慢慢反应过来,却不晓得梁盛生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仍是皱着眉疑惑地问。
梁盛生突然便觉得极其心累。
“罢了罢了,三日后你带兵去驻守边疆吧。”
赶得远远的,省的留在京城捅娄子,他也眼不见心不烦。
“边疆?哪里?为什么要去边疆?”宁长青破天荒地开口质疑了梁盛生,他眉心又蹙了起来,黑眸中似乎闪着些许不安。
梁盛生眯了眯眼,察觉出了些许不同:“西北。怎么,还不死心,还想在京城找人?”
宁长青敛了眉眼:“没有。”
“你当真确定你找的人在金陵吗?”梁盛生捏着指尖的扳指,紧盯着宁长青。
宁长青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眼神突然闪了闪,猛地抬了头:“属下愿意驻守西北境!”
梁盛生没再追问,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安排去!”
宁长青到了省别,便匆匆地出了门。
梁盛生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指尖的动作越来越快。待这桩事过了,他定要细细探查一番,宁长青要找的,究竟是何人。
……………………………………………………
“季麟哥,你要去哪里?”
“生是大齐人,枯骨埋金陵。”
“季麟哥,你说过你要一雪前耻的报仇雪恨的。季麟哥,你是不是在骗我。”
“.……”
那人没有说话,只有缥缈的背影,越来越远…….
宁长青睁开眼来,静躺了许久,才抬手慢慢抹去额头的汗珠。
又梦到他,也问出了心里的话。
可梦中的人当然不会回答。
宁长青低低苦笑了两声,侧眸看着窗外冷冷的月色。
他想了四年的问题,突然就在梁盛生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想明白了。
季麟哥不会在大齐。
他讨厌大齐。
更讨厌金陵。
在这片土地上,他何时才出得了头,报得了仇。
中原上,齐,秦二国南北对峙多年,季麟哥若不在齐国,只能在…….
驻守边疆…….说不定是一个机会。
上天给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辣个,为什么收藏一点都不涨啊,是没有人看吗????
第17章 夏至,蜻蜓立荷尖(5)
转眼已是七月中旬。
宁长青六月中旬的时候到了边城,边城地处齐秦二国交界,再朝西近百里的土地均是上次虎贲军击退秦兵时夺来的土地,大约住着几百秦民。
宁长青在边城呆了一个月,整日被那些旧秦民搞得头痛欲裂。他现在才明白,当初签下的协约,秦国割地百里哪里是给了齐国好处,简直是扔给齐国一个包袱!边城偏旱,收成自然比不上中原,但供养边城子民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最近那群秦国旧民四处流窜,聚众作乱,打伤了不少边城的百姓。
宁长青当然不会姑息,早下了命令若再碰到这样的流民,就地格杀不用担责。可无奈的是,这群人就跟滑溜的泥鳅似的,怎么捉也捉不住。这百里的土地,宁长青真心觉得是个累赘,可京城那边没命令,他总不能把守境之军退上百里丢了那片荒地。
幸而这些事虽然头疼,但也不算的大事——宁长青在边疆才待了一个月,便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说是二皇子齐风伤势加重,药石无医,死了。
这二皇子齐风,比起三皇子和四皇子来,其实是没有多少存在感的,许是为了避开风头,每日里都在王府吃斋拜佛,安分的很,可谁料到,半个月前皇家围猎的时候,误中了流箭。本来也只是轻伤,将养些时日便可,可这皇子身子骨忒娇贵,不仅没好起来还越来越弱,拖了半个月又恶化了。
宁长青听到陈小水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停了停筷子,眉头不由蹙了蹙。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本将知道了,下去吧。”他抬了抬下颌,示意陈小水可以退下了。
陈小水刚要退下,外面又有兵士通报说,有一个从西秦来的商贾求见。
西秦来的商贾?
来干嘛?
“那商人说是带了秦国的商品,想在边城做生意,所以提前来拜访大人。”陈小水问了那兵士后,像宁长青禀告道,“大人愿见吗?”
宁长青点头:“见吧。”
来人是个相貌普通的男子,略微发福,身材倒挺高大,毕恭毕敬的模样让宁长青心里颇为受用。
此人很是会说话,奉承得宁长青心花怒放,明知他是在奉承自己还是爽快地应了他想在边城卖些秦国特有的布匹的请求。齐秦前几个月本来就签了协议,这桩小小的请求宁长青觉得没有拒绝的必要,更何况那人送了校尉府百匹上好的布匹。
那些布匹中,宁长青特意挑了几匹上好的白纻布匹,派人去城里最好的铺子做了几身白纻衣。
宁长青抱着套白色的衣袍在睡梦中傻笑的时候,却不知道秦国京城汉中的侍郎府邸中,一个瘦高的身影捏着张飞鸽传书的信纸紧了紧手指。
宁长青…….
驻守边城的新将竟然是宁长青。
这个熟悉的名字……..有多久没听过了。
四年?
蓝狐那日说的人,其实是他吗?——使得似乎是江家的剑法,却又不全是,有七八分相像……..
世事,真是有些无常。
江季麟轻叹了口气,提笔在崭新的薄薄宣纸上写下整齐有力的小楷:按原计划进行。
至于宁长青的性命……听天由命吧。
七月末,秦国单方撕毁协约,大举进攻齐国边境。
边城外的百里土地,旧秦民纷纷叛齐,拥秦入齐。
齐王齐炳已急派三皇子齐骋戴罪立功,亲率兵北上攻秦。
齐骋与边城守将宁长青一起受城,小有胜绩。
“大人,王爷那里又来了命令…….”陈小水低着头,不敢看宁长青神色。
三皇子的命令是,让自家大人固守边城,不得出战。
可虎贲军已经“固守”在边城数十日了,这哪里是固守,简直是龟缩。若是变着法朝朝廷一传,可不就变成了虎贲军畏敌消极,蔑视皇子了么……
“又是待着?”宁长青皱了皱眉,“待着就待着,打仗流血的事,本将还不乐意干。”
他挥了挥手,示意陈小水不用再说,回身便提起酒坛喝酒,醉眼朦胧地看一张画。
陈小水不经意间瞥了眼那画质,不禁一愣。
那画似乎是撕碎后又小心翼翼仔仔细细拼接起来的,画上的人…….
倾国倾城。
陈小水倒吸了口气,忙垂着眼脸匆匆退了出去,出了屋走了十几步才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抬眸望了望天,又有些担忧起来。三皇子一直不让虎贲军出战,这可如何是好,可校尉大人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难道校尉大人已经想好了办法?
嗯,一定是这样。
陈小水这样一想,瞬间轻松了。固守就固守,天塌下来有校尉大人顶着。
八月十五日。
中秋。
边城却没有过上一个好节。
宁长青照例按着齐骋的命令守在边城里,懒得管仗打的如何了,整日里吃饱喝足了就在街上顶着一张杀气十足的俊脸晃悠,镇压镇压千方百计想溜出边城去中原的边城人。
午时,收到加急军报,说三皇子在十六里外遭遇伏击,危在旦夕,命宁长青火速支援。
宁长青留下部分守军后,忙率大军赶往军报中的地点。
这是一处向阳的坡地,中间低四周略高,草长的正茂盛,一眼望去延绵不绝。
宁长青率军赶到的时候,正巧看到两方人马在厮杀,忙大喝一声“冲”率先拍马冲了过去。身后的虎贲军随着宁长青喊杀声震天地一齐超前冲着。
可刚刚冲到中间,便听得一声震天的长啸声,萧声一响,方才坡地上还厮杀的秦齐二路人马突然不约而同调了个朝宁长青冲了过来。
一切发生的无比突然,利箭带着呼呼的风声射了过来,宁长青条件反射地抓在手里,猛地折断扔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回事!反了不成!!”但他的话语对对面冲过来的两方人马没有丝毫的威慑力,一阵战鼓声响起,坡地后涌出一股接一股的兵甲,像是潮水一般汹涌。
中计了!!!
虽然宁长青还搞不清始末,但他终于明白,自己中计了。
“撤!!!”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大吼了一声,边打边撤。
他一手持着剑,一手持着刀,猛虎一般在纷涌而来的敌潮中厮杀着,战马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猛地朝下栽去,却是被敌军砍断了一条马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