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26)
小二面色滞了滞,尴尬地笑道:“这位爷,我们这儿白日里只卖饭菜酒水,你若是想找姑娘,黄昏后再来。”
黄昏后……
那现在的季麟哥是安全的,只是在饮酒吃饭罢了。
嗯,安全的安全的……
宁长青埋在斗笠下的脸色缓了缓:“那我黄昏再来。”
他说完便抬手一把把钱袋子抓了回来,低着头转身就走了。
小二愣神地瞧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嘴角抽了又抽。
宁长青出了九醉楼便直奔斜对面的茶馆,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从这边望出去恰恰看得到九醉楼大的大门口。
他还晓得点了一壶茶,点完后便在那里一坐便是半下午。
茶馆的掌柜觉得这人奇怪,但人高马大的模样和那浑身阴沉沉的气息颇有些骇人,于是便不敢上前赶人。
宁长青坐了一下午,刚挨到黄昏便出了茶馆溜到了九醉楼后面,瞧着天色暗了四下无人攀着一棵树便蹭蹭爬了上去,又飞身攀到了高墙上翻身跳了下去。
宁长青第一次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微不习惯了一会,一想到四皇子很可能叫上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便心急挠肺地把那不习惯全抛在了脑后,爬山虎似地窜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他是冲破窗户跳进去的,“咚”的一声落到地面上,亏得他早已瞄准了季麟哥在的房间,他落到的这间房距齐凌和季麟哥的房间隔着两间,动静没传过去。
然后宁长青便懵了。
他,他怎么过去啊。
走廊定然都是四皇子的侍卫啊……
他头脑发热,一根筋地跑到了这里,却连退路都没想过。
宁长青懊恼地低叹了一声,还没想出个解决办法,房间的门突然被“砰”地撞开,几个带刀的侍卫冲了进来,把宁长青团团围住。
侍卫动作很迅速,刷刷地抽出刀剑对准了宁长青,宁长青条件反射地正要反抗,余光便瞥到了随着侍卫进来的二人,动作倏地顿住了。
完了……
齐凌皱眉看着房中带着斗笠遮住了脸的高壮男子,冷声喝问:“何人鬼鬼祟祟,从后院潜到这里,意欲何为?!”
江季麟微微错开站在门口处,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执在右手轻翘着左腕的关节,眼角挑了挑。
这……这蠢小子跑到这里做什么,还用这样的方式。
以为带个斗笠就没人认得出了?
可齐凌还真就没认出来,喝问了一声却见闯入者没有半点反应,眼眸便冷了。
江季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蠢小子……此时还呆站着作甚。
“宁大人做这身打扮倒是新奇,难不成是外面下了雨?”江季麟“啪”地开了折扇,微扇着走近。
齐凌一愣:“宁长青?”
宁长青这会倒是不发愣了,忙取了斗笠,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齐凌:“王爷您包了楼,属下上不来,只得从这儿上来了。明日出行的行李属下准备好了,想要给王爷通报。”
说着又挠头,面色竟浮出几丝赦意:“外面没有下雨,是中午属下去城西采办,日头大,属下已经这般黑了,实在……想挽救挽救。”
齐凌“嗤”地便笑出了声,一圈子的侍卫也是想笑不敢想的模样。
“你还真是……”齐凌摇着头忍住了快到喉咙的那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挥了挥袖子,“快把你那破斗笠扔了扔了,随本王等人过来。”
侍卫纷纷收了兵器,让开了道。
江季麟停了摇扇的动作,抿着唇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宁长青,压下眼底的惊诧。
这样的借口,竟将一干人轻轻松松地糊弄过去??
这……
江季麟指节紧了紧,余光恰巧扫到宁长青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什么。
这小子……究竟平日里是蠢到了什么地步已经让齐凌对他都信任到了这个地步——对,就是信任头脑简单的宁长青生不出什么鬼主意和幺蛾子。
江季麟眼角抽了下。
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
宁长青瞪着眼瞧着鱼贯而入的姑娘,不由自主地侧眸看江季麟,这一看,差点气的吐血。
那个一脸不庄重的紫衣女子一上来就朝季麟哥腿上坐是怎么回事!!!
季麟哥让把她推开,快推开,快推开啊……
“酥娘一搦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江季麟不躲不闪,搂着女子的腰,眼中露着满意,“想不到边城竟还有如此的妙人。”
杏娘抿唇娇笑着,黄酥手捻着酒壶把儿摇摇晃晃朝酒盅里倒了酒,软弱无骨的模样像是随时会散架一般。
江季麟就着她手中的酒盅喝了酒,笑道:“好酒,只不过这酒……”
“这酒如何?”女子的声音酥到了骨子了。
“这酒,比不上人。”江季麟猛地弯了腰,擒住女子纤纤细腰,一手捏着女子下巴让她张开了唇瓣,低头将口中半口残酒隔空度了过去。
齐凌正要调侃两句,身侧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第32章 秋分,满城尽带黄金甲(9)
碎木屑像雪花一样慢慢飘到了地上,实木的桌沿,一大块缺口赫然入目,却是被宁长青生生扳了下来。
他身边的白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原本宁长青就面相不善,浑身一股子戾气,让她吓地不敢靠近却又不得不战战兢兢朝他慢慢靠,而宁长青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把她心里那些恐惧悉数勾了出来,腿脚一软便坐到了地上。
齐凌愣了一下,冷了眼,神色有些不虞:“怎么回事!”
“……这些,这些都是些庸脂俗粉。王爷,我听闻齐国都城汉中多出美人,像这种货色江大人恐怕是入不了眼的。”宁长青站起身,少有地咬文嚼字起来,“王爷千金之躯,也断不能被这些货色浊了。”
齐凌“嘶”了一声,面色尴尬地瞥了眼江季麟,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混账话!齐凌想要开口骂宁长青两句又觉得实在有损体面,显得自己气量狭隘,可又被宁长青的话说的这满心满眼的不自在,连那份绮丽的心思都淡了不少。再转念一想,宁长青的话似乎也颇有两分道理。
江季麟却突然抬手推开了腿上也被宁长青吓得有些懵的杏娘,面带愧色道:“实不相瞒,在下……”
他顿了顿,面上颇有愧色,但眼里却一片坦然。“在下好男风。”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霎时间诡异异常。
宁长青瞪大了眼,心狂跳了起来。季麟哥好男风他是知道的,这随军这几年他也是知道些民风民俗的,这达官贵人不是没有好男色的,但不过都是半遮半掩养些小伶官,或者偷偷摸摸在外面养个男宠,哪有稍稍光明正大一些的。可季麟哥却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在齐凌面前说了出来。季麟哥推开那个女子他自然高兴,季麟哥对这些摇/臀/摆胸的妖/艳/贱/*货不感兴趣他自然再高兴不过,可是……这样会不会让齐凌对季麟不喜鄙夷?季麟哥还需要齐凌的势力和背景的……
宁长青脑子乱哄哄地想着,不由用余光暗暗打量起齐凌的神色,却发现齐凌比自己还要惊诧。
齐凌着实愣了半晌。他确实从未想到,江季麟竟是个断袖。齐凌不由自主把目光微微朝下移,方才那番绮丽,自己虽随时顾着体面,但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某处已隐隐撑起,将那处的外袍微微顶了起来,可再看江季麟,与那女子那番调笑一番,竟还如柳下惠般岿然未动。
江季麟察觉到了齐凌的目光,握拳微咳了一声。
齐凌忙收回了目光,一时竟有些不自在。“这……这,惭愧惭愧,本王擅作主张了。”
江季麟摇头:“王爷客气了,在下虽好男风,但温香软玉乃是人间的极乐,与之对饮吟诗,红袖添香,也是人生一桩美事。”
齐凌面上的局促缓了许多,使了个眼色,呆了多时的女子忙都退了下去,起先坐在江季
麟怀中的杏娘轻一脚浅一脚地走了,经过宁长青时又被宁长青铁青的脸色吓得更是一软差点跌倒。
“在下折煞了王爷的心意,实在愧疚。”江季麟起身朝齐凌行了一礼。
齐凌忙摆了手,微不可查地朝后靠了靠:“无碍无碍,倒是本王心中有愧了。来来来,喝酒。长青,倒酒!”
宁长青站起身,先给齐凌满上,又给江季麟满上。
酒液在金樽杯里发出淅沥的声响,宁长青能感觉到江季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手不由地抖了两下,装作不经意地抬起了眼皮,与江季麟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江季麟的目光平淡无波,却像是能看透一切。宁长青似乎觉着,自己能透过那双熟悉的桃花眼,看到季麟哥瞳孔中透出的自己的模样。
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那目光太过透彻,让他心里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宁长青仓皇地移开了眼,才发现酒杯里的酒几乎要满了,忙一抬手止了酒液,微点了下颌以式礼节。
“长青,给你自己也满上,今儿个痛饮一番。”齐凌微眯起眼,目光似有似无落在宁长青和江季麟身上。
宁长青应了声,给自己也满了酒。金樽轻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回响,像是远古的梵音,格外的清脆悠扬,透着金樽相撞的轻颤直到了心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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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有些凉。 屋外的天色早已黑地透彻,齐凌的屋里仍透着光亮。 “护送?”齐凌脸色有些不好,“不可!你乃边城牧州,怎可擅离职守。
宁长青急道:"王爷,属下知道镇守边城不可擅离职守,但是江大人的事情有些严重,秦国那边不知设了多少碍事的,而且王爷同江大人一路回金陵,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波澜。属下担心此行凶险,如若不一路贴身护护王爷,难以心安!"
齐凌微微沉吟:"此话虽有礼,但你身为牧州,实在不可擅离职守,前些日子和秦国谈判,使臣恰恰是江季麟,如今秦国却与他之间闹出这样的事,那协议不知还能有几分可以奏效,想必秦国会因为此事重新派使臣前来。如此重要的事,你需得留在边城驻守,随时观察应变,回禀朝中。"
宁长青还想再说些什么。
齐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挥袖沉声道:"你退下吧。"
宁长青低了头,嘴角僵硬地抿在一起。
他入了虎贲菌后就一直跟随在梁盛生身边,而梁盛生和齐凌的关系比起与其他皇子的关系多了不止一点半点的亲密,两人私下素来有些来往,所以宁长青跟着梁盛生见过齐凌不少次,对齐凌的性子,他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此时齐凌说出了这番话,已是不耐烦了,宁长青自然不能死皮赖脸的继续下去,可又实在不甘心。
他低着头转了身,看着那扇微敞开的门和门外漆黑的夜色,心头涌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从来都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
无论是留下季麟哥,还是跟着季麟哥。
只要是关乎于季麟哥的事,他,从未做到过……
黑色的瞳孔映着浓墨般的夜色,在短暂的黯淡后涌出些不知名的狂热,那是一种如流星划过的瞬间般灿烂的狂热,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疯狂。
却只是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