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46)
“附耳过来。”宁长青寒着眸,低声言道。
徐小水心神一凛,忙贴过去细听,只听得宁长青这般那般嘱咐了一番。
而这番话,拎出大概的意思,便是一个字——反。
反的不是旁人,正是齐凌,更准确的说,是杀了齐凌,以扶持齐凌幼子的名头,行“挟天子令诸侯”的一套。
宁长青说完话,移开了身体后,才发现徐小水已像个呆头鹅般愣在了当初,面上的神色青一阵紫一阵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挑眉:“后悔了?还是,不敢?”
徐小水这才粗喘了几口气缓过神来,神色仍是有些闪烁。
“你若是不愿,我不强求,但你最好离开,离得越远越好。”宁长青面上闪过一丝失望,却并无更多情绪,淡淡地瞥了眼徐小水。
徐小水此时眼中却不闪烁了,取而代之的是献身赴死般的志气:“属下遵命!”
宁长青淡淡地看他:“你可想好了。这条路,有去无回。”
徐小水一抱拳,“咚”地一声跪下来:“属下永远忠心于大人,万死不辞!”
宁长青眼里闪过几抹光亮,分不清是感动还是感慨:“如此……有劳了。”
徐小水猛地摇了摇头,坚定地拜了三拜站起身来,精神灼烁地瞧着宁长青。
“大人,我等何日动手?”
宁长青眯眼思量:“再过几日,有件事还没解决。”
“嗯?何事如此重要?”徐小水心里的槛一过,似乎也痛快了许多。
“自然是五皇子登基的事,你也晓得了,咱们在金陵这么一闹,如今齐国上下流言遍地,众说纷纭,就差四王爷出面露头拿个说法了。”
徐小水微怔:“李丫头她们……”
这李丫头,自然指的是李长欣。
宁长青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小水,没有为着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怪罪徐小水。
“我不擅长此种事宜,自然还是王爷亲自做的好。好不容易弄回来的人,总要把这齐国搅个天翻地覆才不算白忙活一趟。”宁长青的目光一紧又一缩。
这主意是季麟哥出的,具体安排也是季麟哥做的,自己走的这一遭金陵也是他举荐的。
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却没有做到有始有终!
徐小水瞧着宁长青似乎心情兀地变差,不再多言,简明道:“属下如今该做什么?”
“无甚大事,不过一些具体安排。”宁长青压下心头的烦躁,大致说了些,“你且……”
一番交代没有用多少话,徐小水却听得心里七上八下。
这是……无甚大事?牵扯上了不少人,又处处惊险需得小心谨慎。
但他并未多问,默默记下了宁长青的话。
“你且按我说的去安排。”宁长青手扣着膝盖,神色沉稳。
“大人呢?当真要闭门。”徐小水顿了顿,挤出剩下的两个字,“思过?”
宁长青似笑非笑:“自然是要闭门思过,你且传令下去,牧州府闭门谢客,不接待任何人。”
徐小水被宁长青脸上的笑弄得心头怵,忙受了命。
再一抬眸,宁长青面上已经换了另一种神色。
他伸了个懒腰,面上竟全是惬意:“正好这几天赶路累得慌,正好睡几天。”
徐小水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但很快明白过来。
“那属下退下了。”
宁长青应了声不再搭话。
徐小水悄声退了,宁长青仍是坐在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手指。
他没有多少的时间了,只等天色一暗,便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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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过三更。
牧州府坐落在静谧漆黑的夜色中,府中的道路两旁,竖起的石灯架上点着零星的烛火照路。
主屋是宁长青休憩的屋子,因为江季麟夜宿不灭灯的原因,宁长青也素来不灭灯,朦胧的烛火透过窗户在屋外打下昏黄的光晕。
值夜的侍卫刚刚到过一轮,整齐的脚步声还未走远,主屋的门便开了一条缝隙,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极快地闪了出来,关上了门,脚下点了几步跃上了屋顶,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此人正是宁长青。
他径直去了西边的城门,避开守城的眼线,出城又跑了两里的路,从一处牵出一匹骏马来。
宁长青翻身上马,微平息了一下一路狂奔的急促呼吸,回眸看了眼夜色中朦胧的边城。
但愿徐小水能妥当安排一切,切莫让他失望。
再回过眸时,宁长青手中的马鞭已经高高落下,结实的两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腹,马儿抬脖长嘶一声,朝前窜了出去。
秦国有一城,名曰“凉郡”,四通八达,是秦的交通要塞。这南来北往的走卒商贩络绎不绝,是仅此于汉中等几个政治要塞的热闹地界。
所以这凉郡的消息,也比其他地界来的快和多。
宁长青是直奔凉郡而去的,凉郡离边城并不远,平日里骑马一日一夜便到了,他一路快马加鞭,又兼得□□马匹是匹好骏,所以第二日下午的时候便到了凉郡。
他以前安排的打探消息的人手,一部分跟着青蛇一行还跟丢了,出了几天前传回来的消息这两日又没了讯息,还有一部分跟着江季麟一行去了汉中,若要穿回来消息估计还得几日。
但宁长青等不了。
他现在忧心如焚,既恨江季麟欺骗自己绝尘而去,又怕他此次被押解回秦危机四伏。他本该说服自己,季麟哥那般的城府和野心,断不会栽在时灏这无能小儿之手,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搅得他难以静心——若是,季麟哥真是被迫回秦身陷囫囵呢?
这个声音开始还很低,后来却叫嚣地越来越大声,把宁长青心头的那些怨愤大半都化成了担忧。
所以他等不了探子传回消息了。
凉郡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界,机密的事当然知晓不得,但潜逃罪臣江季麟被捉拿归案的事还是传的沸沸扬扬极易探听的。
宁长青没有费多大力气。
“客观竟不知道?”小二沏了茶,端了菜,脸上有些惊愕。
面前的男子风尘仆仆,头上一顶纱帽遮住了面庞,但总体看得出是个英武的青年。
男子在桌上扔出块银子,声音有些沙哑:“我从乡野里来,不知道这些,烦请告知则个。”
这会店里人不多,小二见了银子,眉开眼笑地收了,索性坐在男子面前的椅子上细细说。
男子端起茶盏,在面纱下一饮而尽,并未再上小二倒,只捏在了手心里,将手放在桌面下的膝盖处。
“客官想必也知道,咱们中部侍郎大人啊,那是罕有的才思过人,当今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江大人就在王爷府中做门客,后来圣上登基,江大人立下汗马功劳,一步登上中部侍郎的位置。”小二说着面上露出神往的神色,“咱们这些小百姓,一说起江大人,都竖两个大拇指。但去年的时候不是出了大事嘛,说是江大人叛国,判了江大人满门抄斩,可后来江大人被人劫狱救走了,这些客官应该知道吧?”
男子点了点头。
“可谁知道,这些都是那个李善文陷害的!”小二愤愤道,“那李善文我就觉得不是好东西,不仅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竟然还想篡位!活该千刀万剐,咱好不容易过上安生日子,都是因着江大人清正廉明,辅佐圣上,结果李善文这个奸臣陷害江大人,害的江大人流离故土,吃尽苦头。幸亏圣上英明,把那李善文的罪治了,又还了江大人一个清白!”
小二越说越兴奋:“如今江大人官复原职,真是好事啊!客官,你说对吧?”
男子没有说话,垂着头,面纱落在桌沿上,似是睡着了般。
“客观?”小二奇怪地喊了声。
男子却突兀地站起来,他身高九尺有余,身形高大威猛,站起来的动作因为突兀猛烈撞的桌子“噼啪”的像,桌面上的茶壶都跳了两跳。
小二坐在桌前,被撞得腿上一痛,正要埋怨两句,却一眼瞧见男子的手,顿时吓得不敢吱声。
男子的右手上,方才捏着的茶盏碎成了几片,有几块锋利的碎片刺进了男子的手心里,鲜血顺着指缝落了下来,滴答地落在桌上。
“啪啪”几声,男子松开手,任由茶盏的碎瓷片落在桌面上,血腥味一下就散了出来。
不待小二反应过来,男子已经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又急又快,步伐重地像是在刻意去踩什么,微颤的肩膀又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那小二眼尖,跟着男子的步伐一转头便看到男子的掌心中还深深扎了两片碎瓷,白色的内胚已经染得鲜红,分外醒目。
小二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男子出去了。
凉郡东边的马市上,一名用面纱蒙面的高大男子,用高价买了一匹骏马,正在马贩子为这笔爽快的买卖高兴时,男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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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马似乎快要力竭,毕竟已经狂奔了五个时辰。
别说马匹力竭,便是他,也总有种要心悸而死的感觉。
可他不想停下来。
月亮已经高悬在头顶,宁长青俯在马背上,恍惚间竟有些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所有以前想不通的问题,全部通了。
为什么江季麟会一夕之间沦为叛国罪臣?为什么李善文会势去如山倒?为什么齐国短短几月就乱成一团?为什么身有杀头之罪还执意回秦?
原来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局。
好大的一盘棋,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可笑的是,他身为棋子,却痴缠上了执棋的人!
可他却下贱到心甘情愿做棋子,卑微到此时此刻也怨不起被利用欺瞒的事实,反而最恨的……
是被抛弃。
他不介意做棋子,但他害怕做一枚被利用完就抛弃的棋子!
马背上的人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时大时小,分明是笑却不含笑意,和着浓重的夜色,凄如魑魅。
第52章 竹枝,道是无情却有情(2)
“这三日可有不妥之处?”宁长青负手而立,背后的柳树枝繁叶茂,正是长的最旺盛的时候,柳树便的池塘里荷花已谢,但荷叶扔翠绿翠绿地飘着。
徐小水摇头:“府里没有什么事发生,不过金陵那些事已经发酵的沸沸扬扬,大理寺似乎要干涉五王爷登基一事。”
宁长青嗤笑了一声:“自然该干涉,那群顽固不泯的老臣最爱干的不就是彰显自己那一身老骨头么。”
这世上文人,巴不得有个机会能撞死殿前流芳千古。
如今先皇遗诏一事传出这么多谣言,证人又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齐凌和齐骋又没少做手脚,也不知联合着搞了什么猫腻,把那老尚书秦宵贤也拿捏到了手中。朝堂众臣也分为两派,一派以镇国公廖金为首,依然坚决支持五皇子齐清继承大宝之位,另一派已尚书秦宵贤为首,在谣言传出来后倒戈相向,联名让大理寺执掌此案查明真相。
更何况,当今太后乃三皇子齐骋生母!先皇齐炳已一生立了两位皇位,一位乃是大皇子齐玉及五皇子齐清的生母,数年前因病而故,齐炳已神伤半年后立了齐骋之母王贵妃为后,后来齐骋出事被贬为庶民,王皇后也受了连累被齐炳已不喜,但并未废后,如今齐炳已驾崩,王皇后自然成了太后,且不管其心中作何打算有何滋味,但齐炳已驾崩前,朝堂上齐骋,齐凌,齐清三位皇子间的那场因为齐炳已突然发病而终止的闹剧并没有得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