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40)
齐凌敛眉细想着江季麟话中的意思。
“……父皇寝宫除了老尚书和镇国公,还有禁卫军和内侍。”齐凌摇头,“更何况,那些观望之人……”
齐凌苦笑了一下:“似乎本王如今可扔的诱饵并没有五弟的多。”
江季麟轻笑:“近侍……我有一计。”
第45章 霜降,天寒月近城(11)
江季麟的计策并不复杂。
一个字,杀。
两个字,栽赃。
将当时齐炳已寝宫里听到了先皇遗诏的内侍系数做掉,再派杀手追杀他们的家人,又分出一波人将人救出,将此事推给五皇子齐清,混淆视听,让这些内侍的家人以为,杀了自己亲人并且要杀掉自己的,是“假造遗诏”的五皇子齐清。
人对雪中送炭的人都会异常的信任,只要稍加润色和引导,不会有的证人,也会接踵而至。
“这件事,说起来不难,但做起来并不容易。”齐凌眉头微皱,“这件事交给何人比较合适?”
江季麟侧眸,看着不远处的宁长青:“宁牧州武艺高强,为人沉稳,我觉得很适合。”
齐凌“哦”了一声,颇有些犹豫。
宁长青上前两步抬眸单膝跪地:“若王爷有吩咐,属下愿意赴汤蹈火。”
齐凌抬了抬下颌:“你先出去。”
“是。”宁长青应了,起身退了下去。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不明白季麟哥那番话的真正意图,但却无比清楚这项事务的凶险。
……他当然……应该……没有理由地相信,季麟哥。
宁长青垂了眸,捏紧了拳,避开了刺眼的阳光。
“你且细说,为何要宁长青去?”齐凌拨着桌上形单影只的茶盏,盯着江季麟。
江季麟面上露出沉吟之色:“王爷,边城之重,王爷比我更清楚,而宁长青手握边城十二万大军,又兼得朝廷四品官职之位,此人的去留和忠心,于王爷来说不可谓不关键。王爷必须要确保,此人可信。派其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
齐凌沉吟了许久,闭眼叹了一声:“倘若他告了密投了五弟呢?”
江季麟却抬手鼓掌:“那也是好事,除了一个不够忠心的下属,换来十二万大军的军权在握。”
齐凌摇头:“此言差矣,你以为齐国的兵权和秦国一样,说转移就转移,更何况,大军调遣,需要两半虎符,即便宁长青的这半虎符本王拿到了手,可另一半……”
“看来王爷,仍旧没有看清如今的局势。”江季麟叹了声,站起身来,朝齐凌走近了几步,“虎符成双,方能调遣大军,这是先皇的规矩,而如今的形势,王爷竟还打算守这些规矩?虎符不成双?造一个不就可以了,难不成军中还会有人跳出来要查验查验这虎符的真假。退一步,就算有人会跳,王爷,会允许吗?再退一步,那虎符的真假出了宫里的御匠,谁看得出来!”
他垂了袖,敛眉轻笑。
“王爷,竟是迂腐了。”
齐凌咳了一声,心里略有不满:“本王如今境况并不容乐观,你该晓得,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王爷,如今境况最难的,可不是王爷您,而是齐骋。”江季麟微颔首,“大皇子血溅朝堂,五皇子齐清势必把大部分的原因咎于他,而他如今虽然复了皇子之位,却无权无势,难以自处,而朱家近几年每况愈下,但终究是百年的世家,死而不僵,即便没了兵权,也有惊人的财力,齐清不会放过这些财势。所以……”
江季麟指尖点了点茶盏中的茶水,在齐凌面前的几案上画了几笔。
那是一个“合”字。
“朱家和齐骋,势必会来找王爷,只要王爷撑得过三个月。”
“本王信不过朱家,更信不过三皇兄。”齐凌摇头,“本王与他之间那些恩怨,说上一日都说不完。”
“王爷对合作过的每个人,难道都信任无比?”江季麟挑眉,“何人能说,信不过的人,就不能用呢。”
他说这话时,目光平静无波地看着齐凌。
那目光似是能穿透人心,让齐凌有一瞬的无所遁形。
那目光,就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王爷不信任我,我不也是任王爷所用,也只能任王爷所用。
齐凌暗暗压了压骤然缩紧的心脏,下意识地眯起眼侧眸避开了江季麟的目光。
而江季麟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般淡淡开口:“先皇新丧,皇子守孝三年,不得大婚。齐清和梁明兰的婚事整整推迟了三年,王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只要五皇子一日不娶梁明兰,那虎贲军,便不会属于齐清,梁盛生便不会,绝对忠于他。”
齐凌听到梁盛生的名字,神色复杂地盯着地上先前碎掉的瓷片。
“王爷不必太多在意。梁盛生只有梁明兰一个女儿,更何况,王爷清楚,若先皇心里不愿意,这婚事,怕是齐清和梁盛生求上百次也无用。”
齐凌闭了闭眼。
他清楚,他当然清楚。
所以,他最终才会那么的……“宽厚大方”……
“只要齐骋来找王爷,有朱家的财势支持,军资后方便少了许多的后顾之忧。王爷暂时不用担心齐骋自己的算盘,如今唇亡齿寒,他和朱家要考虑这些,还得很长一段时间。当务之急,是混淆天下人的视听,让先皇那道遗诏,悬而待决。”
齐凌微微沉吟:“你言之有理,这件事,本王需尽快落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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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青再次进去的时候,已过了三巡茶的功夫。
他并不知江季麟和齐凌还说了些什么,只见到两人似已相谈甚欢,齐凌眉宇间先前的愁容已一扫而空。
“王爷。”宁长青施礼。
“宁长青,本王命你暗访金陵,做好这几件事……”
宁长青垂眸听着,齐凌说的事,正是季麟哥先前举荐自己去做的事。
把他又一次远远支开。
他不在乎这桩事有多凶险,他只在乎自己离季麟哥,又相隔千里。他并不愿去多想这背后的意味,更不愿对季麟哥有所猜忌,可心里某处,就像是滚烫的烙铁在碾磨般,灼烧的刺痛感似乎要堵塞喉咙的气流,让他难以发声。
“宁长青?”齐凌已经说完,却不见宁长青的回应,皱了眉提高了音量。
宁长青匆匆抬了眸:“属下领命!”
“退下早些准备,今日就出发。”齐凌抬颌示意。
“……是……”
宁长青退下的时候,低着头想着心事,差点和一人撞在一起。
那人着着绿色长袍,卧蚕眉,面色微呈黑红色,下颌上几缕长髯。
正是李九良。
“咦,宁长青!”李九良一拳打在宁长青肩头,“干嘛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宁长青微怔,反应了会才抱拳:“李兄。”
“方才在城外,不好叙旧,这会能好好叙叙旧了,你说你当初突然之间就升了官做了边城的牧州,你小子有一手啊。”李九良拍了拍宁长青肩,眼中神色微妙,“咱两好歹是同僚,你说你走的无声无息连声招呼都不打。”
宁长青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李兄,他日一定向李兄赔罪,今日还有军机要务在身,恐无法和李兄叙旧。”
李九良抱着臂,听着这话点头道:“行,那就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告辞。”宁长青拱手,转身离开。
李九良仍是抱着臂,眯眼看着宁长青离开的方向,嘴角的笑慢慢淡了下去。
军机要务?
哼……
江季麟和齐凌一同用了膳,又说了些话才回了房。
他刚刚走到房门口,就觉出些不对劲,抬手揉了揉眉间一把推开了门,“砰”的一声撞在屋里门后站着的人。
江季麟走进屋,袖子一甩带上了门,挑眉看着被门砸到脑门的人:“有意思没?你也不怕耽搁了王爷交代的事。”
“王爷交代的事再重要,我也得收拾了行李,吃好了饭,挑好了人再走不是吗?”宁长青抱着手臂,淡着神色,“怎么,这么不想见我?”
江季麟微微皱了眉:“你说话怎得阴阳怪气的。”
宁长青动了动唇,喉结滚了又滚。
江季麟摇了摇头,抬手一掌便拍到他肩头,力道不轻,夹着不小的掌风,拍的宁长青肩膀一颤,因为短暂的疼痛而微微瑟缩了下。
“我说过,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糊弄你。”江季麟颇有些无奈,无奈中又夹杂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的气恼,“我之所以举荐你去做这件事,无非是为了齐凌的信任,某种程度上,你从未与他共事过,如今的境况你也清楚,要让齐凌信任你,必须做一些让你再无法回头的事。我们本就打算趟这趟浑水,早些趟浑水,而且趟地彻底,对你取得齐凌的信任很重要。”
宁长青定定看他:“季麟哥,你知道的,你说什么我都信。”
江季麟慢慢淡了面庞上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不信。”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
“……季麟哥,我只希望待我回来之日,你还在这里。”宁长青梗着脖子说了一句,像是逃窜般转身匆匆离开了。
江季麟看着他的背影,张唇无声地说了句:“蠢笨。”
为他着想的事,这人不仅不领情,还怀疑他!
真真是叫自己气的肝疼。
罢了。
宁长青武艺大有进步,对金陵地势也颇为熟悉,这桩事想来难度不大,还是能全身而退的。
只是本打算给他送行的,但是……
不送了!
宁长青从江季麟那里离开后就径直出了城,他穿着不起眼的灰白色布衣,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身侧随着三四人。
马蹄在边城干燥的土地上踏出一片扬起的尘土,迷乱了宁长青的背影。
五皇子齐清的登基大典定在五月二十一日。
天机策算好了的黄道吉日。
这场登基大典从近半个月前就开始准备,虽然齐国上下放了榜文给四皇子齐凌安了几顶罪状,言之凿凿慷慨激昂,但朝堂形势破朔迷离,各派朝臣引颈观望,不同的说法暗潮涌动。
可就在五月十六号,登基大典仅仅四日前,曾经侍奉先皇的三个内侍和几个御林军一夜之间暴毙身亡!
大理寺接了这桩案子,刚刚展开调查,却发现这几人的家人尽数失踪,竟一时间找不到半个人影。本就发生的突然的案子更加的扑朔迷离,在京城暗暗掀起了一场风波。
边城的消息收到的很快。
“目前进展还不错,宁长青做的倒挺出色。”齐凌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连日来压在心底的一块重石头落了下来,“按他这信的日子算,在过几日,那几人就能到边城,本王打算派人去接应。”
江季麟点头:“王爷,宁牧州信中有说还剩几人吗?”
齐凌展开信纸,拿起一边的狼毫笔在铺开的纸上圈点几个人名。
“莫远,家里只有一老母,已于一月多前作古。梁杰,家无老人,有一妻一妾,一儿一女,还有……”
三个内侍,四个侍卫,重要的家眷共计二十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