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纻舞(69)
他闭着眼,喃喃地说着。
江季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他,透过宁长青肩胛的目光却是一片复杂。
…………………………………………
“估计还剩三十几里路。”江季麟拨马侧眸,“你撑得住吗?”
两人在山洞待了一天,黄昏的时候才出了山洞,按着山洞里商量的暂时退回南昌,路上遇到了两拨残军,宁长青稍稍安了心,带着残军朝南昌赶。
头顶月明星稀,偶尔有几只鸟雀扑腾着飞过。
此时,已经连续赶路半夜,平日几个时辰的路在今夜显得格外漫长。除却一路要小心观察路况和敌情,队伍里受伤的人也数量不少,这让宁长青不得不放慢速度。
宁长青胳膊和左小腿都受了伤,却并不愿让众人知晓,遂借着铠甲掩盖,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来。此时赶了半夜的路,江季麟难免忧心。
宁长青摇了摇头,低声道:“无碍。”
虽是如此说着,月光下他的脸色却显得十分苍白。
江季麟定定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话。
又赶了半夜,一路上遇到了一拨敌军,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在天蒙蒙亮前终于赶回了南昌。
南昌城的守军早得了出军不利的报,正忧心忡忡,见到宁长青回城十分欣喜。只是除了宁长青所率的两支残军,剩下的半数士卒仍是不知所踪。
按着当时情况看,可能已经折损几千人。
宁长青撑着回了屋,才叫来了军医处理伤口。
伤口有两处已经化脓,不容乐观,若是再拖些时候必然十分凶险。
江季麟没有退避,站在一旁抱臂看着。
军医一刀一刀刮去了腐肉,宁长青额上不多时便见了冷汗。
“别,别看我了。”他转了头,不想让江季麟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江季麟沉默了半晌,随了他的意,转身出去了。
徐清和一队残军回到南昌的时候,宁长青刚从昏睡中醒来,他本打算眯眼一会便起来处理正事,却疲惫不堪,刚闭了眼便睡死过去。
“怎么不叫我!”他胸中本就郁结,一瞧时辰自己竟睡了两个时辰,更是恼火,一起身便把脾气发在侍卫身上。
“程,程大人不让卑职叫将军。”侍卫忙请罪,“卑职知罪了,请将军责罚。”
听到是江季麟吩咐的,宁长青哑了下,脾气去了大半,待听到徐清刚回了南昌,更是惊喜交加。
可徐清带回来的消息却让宁长青分外震怒。
大军的行踪是被叛徒泄露的。
而那叛徒,正是蒋军和刘成!
宁长青听了这消息,生生捏扁了手中的铁碗。
“前些日子那两人冲撞了程大人,被将军鞭责了,故而心中记恨,连夜投了蜀州。”徐清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江季麟,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宁长青垂着眼,目光阴沉:“本将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竟管宁长青恨不得即日出兵踏碎蜀州,但他身上伤势未愈,大军又因为吃的这个大亏而士气低糜,更主要的是,军中伤者甚多,折损也不少,还有两只残军还不知在什么地方!此时的麟军,根本没有和蜀州正面抗衡的资本——有心无力,说的便是如此。
宁长青派了探子出去打探寻找残军,又被江季麟强硬地摁在床榻上养伤。
“你若是想一雪前耻,最好不要乱动。”江季麟紧了紧宁长青的被角,转身欲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手腕。
“季麟哥,这事和你无关,你不要介怀。”
江季麟垂眸:“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蒋军和刘成那日本就该责罚,他们因此记恨我缘是自个儿气量太小,是两匹白眼狼,与季麟哥无关!”
“我没有介怀。”江季麟淡淡道。
那都是十来天前的事了。
自己在这里的身份是秦国来使,却被宁长青奉为座上之宾,同吃同眠,宁长青甚至被属下瞧到过亲手做羹汤给他的模样
这样的厚待,自是有人不服的。
那两人也是倒霉,背地里嚼舌根的时候恰被宁长青和江季麟撞到了,被宁长青各鞭责了五十下。
宁长青抓着江季麟的手腕,丝毫不放松:“季麟哥,你不要蒙我,我看的出来,你在介怀,在自责。我不想你这样,我瞧着心里难过。这件事便是怪责到一万人头上也怪不到你头上。”
他笨拙地安慰江季麟,眼中一片赤诚。
江季麟却看得心里一痛。
若是他晓得,自己不仅与此事有关,而且……
“我知道了。”江季麟面上淡淡,“你先放开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宁长青犹豫了下,放开了江季麟的手。
第75章 此情,无关风月(4)
宁长青晚饭吃了些淡粥,又服了药,那药虽然苦涩异常,却有些去痛的效果,喝下去不多时,身上火辣辣的伤口便去了些痛楚。
药是江季麟喂给他的。
“你要是平时喝药也是这个模样,活该痛死。”江季麟挑着眉,任劳任怨地舀了一勺甜腻的糖水给宁长青。
宁长青觍着脸,一脸受用地吸溜了糖水:“我这模样,只给你看。”
“莫要油嘴滑舌。”江季麟横他一眼,“好了,你早些休息,我去看看文书。”
宁长青点着头:“辛苦你了,季麟哥。”
他受着伤,朝里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一些需要他过目的折子便都被江季麟揽了去。
江季麟淡笑了下,背着光出了内室。
宁长青躺在床榻上,听着外室传来的悉悉索索的纸页声,轻闭了眼,分外满足。
他这一觉便睡到了半夜。
一醒来,入眼的便是昏黄的烛光。
身侧的塌,是空的。
宁长青以为江季麟去了别屋睡,心里又痒痒又委屈,觉着自己受了伤那人都不陪着自己同眠,遂翻了个身披上衣服,蹑手蹑脚便出了屋。
侍卫立在屋外,证实了宁长青所想:“程大人去了南屋。”
宁长青点了点头,握拳咳嗽了声,觉得身上有些冷,又回屋加了一件衣服,去了南屋。
屋里不出所料地亮着灯。
季麟哥就寝不灭灯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自己也因着想要离他更近些染上了这习惯。
宁长青轻手轻脚推开了门,嘴角勾着浅笑,垫着步子绕进了里屋。
....没有人
宁长青微微皱眉,坐在床榻边,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便坐不住了。
“来人,去找找程大人!”
“是!”
侍卫迟迟没有传来通报,宁长青着急间随手移开了被子,掌心便触到了被窝里的温度。
冰凉冰凉的。
那人已经离开多时。
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匆匆出了门,恰恰迎面撞上了侍卫。
“将军!没有程大人的踪影!”
“什么!”宁长青怒喝一声,紧紧攒起了拳,眼底一片焦急。
季麟哥这么晚去哪里了为何不给自己说一声便不告而别!
这样的时刻,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若是受了什么伤......叫他情何以堪!
“继续找!”宁长青咬牙,“叫军师来!”
徐清被侍卫从床上匆匆叫了起来,一路上听了事情大致经过,脸色已经黑了大半,待见到宁长青后,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
“将军,此人虽身为秦国使臣,却行为诡异,行踪叵测,平日涉我军政务甚多。卑职知道他对将军有救命之恩,将军因此对他情义颇深,但两国交政,万不该带进私人的感情......”
“够了!”宁长青冷声喝止,“本将说过,他的事,容不得你诟病,我心里自有定论。”
徐清长叹了一声,垂下眸。
“报!将军!有程大人的消息了!”一将卒一路奔跑过来,身后跟着一人,手里捧着一匣子。
那人正是跟随江季麟来麟的秦人之一。
“快说!”宁长青惊喜交加。
将卒指着那秦人,:“他是程大人派来的,给将军送来一个匣子。”
“将军。”那秦人跪着呈了匣子,“我家大人此时正在蜀州城外,这是他托我送您的礼物。”
“蜀州!”宁长青眉心一跳,抓过匣子打了开来。
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
匣子里赫然是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
一旁的孟统帅大吃一惊:“蒋军!徐成!”
匣子里的两个人头俱是双目圆睁,面庞青紫,透着死气,脖颈上的血管赫然在目,血腥味在封闭的匣子里已经捂出了阵阵腥臭。
“这是……何意?”宁长青手指颤了颤,目似寒冰。
那秦人不慌不忙道:“我家大人已经与我朝将军留异会合,此时正在蜀州城外酣战,大人说,这两个叛徒的人头便是他送与将军,释病中伤痛的,大人还说,这两人是他亲手所斩。”
宁长青的手又是一颤,目光落在匣子里狰狞的人头上,眼里的冰寒退了下去,浮起些痴眷之色,与那匣中血腥格格不入。
“他何时退兵?可告诉你了?”宁长青转眸问那秦人。
秦人点头:“大人嘱咐过了,若是将军问起这个问题,可直接去城外寻他。”
“我晓得了。”宁长青转身朗声喝道,“发兵,出城迎接。”
“大人!”徐清急忙上前,“消息真假未知,恐怕是齐国有诈,我们不能草率。”
宁长青嘴角勾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头也未转,便走便接过侍卫递来的铠甲朝身上套:“不,若是有什么诈,他绝不会任我着了那道。”
他嘴角的笑容越勾越大。
他的季麟哥,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他揉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让他沉沦至厮,怕是这一生都无法翻身出去。
而他,也不愿翻身出去。
宁长青带了几千兵马出了南昌城,从大道直奔蜀州,出发前就派出去的探子不多时便反身回报:“报将军!秦军就在前方十里路,秦军夜攻蜀州小有所胜,俘虏兵马数千!”
一旁的士卒均是面露喜色。
宁长青只是拨快了马,手里的马鞭高高扬起:“驾!”
黑色的骏马朝着前方的官道狂奔。
下一个山弯前,宁长青便听到了不属于自己军队的马蹄兵戈声。他心里大喜,驾马转过山弯,早已把身后的兵马落了几里路。
此时此刻,他极度渴望见到江季麟,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渴望感,让他兴奋的浑身发颤。
夜色中,银色的铠甲衬着白色的衣底,突兀却又意料之中地撞入宁长青的眼底。
他看到那人微微抬了下手,身侧因着一匹陌生马匹出现而戒备的士卒便放下了武器。
他看到那人拨着马,马蹄踏下的每一步,都似乎落在他的心尖上,撩拨着他满腔情愫。
“驾!”宁长青长啸一声,□□马儿高高扬起前蹄,朝那个身影奔去。
…………………………………………………………………………
麟秦二国主将回合,免不了又是一场繁琐。
宁长青松快下来,好不容易耐着性子打发了众人,才急不可耐地冲抱住江季麟,把头埋在他发间,深深嗅了两口。
“全是血的味道,你这幅表情是什么意思?”江季麟满脸嫌弃,瞅着宁长青面上陶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