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雅接过,隔着毛线手套都能感受到纸袋滚烫的温度,鼻息间也涌入食物的甜香,他好奇地轻声问,“烤红薯?”
“对,”席恒笑了笑,“研究院门外有位老太太推车在卖,我闻着这香味儿不错,就买了,快尝尝。”
“谢了。”花雅脱掉手套,抽出车里的消毒湿巾纸擦了擦手,才捻开纸袋把红薯拿出来剥皮。
“想在外面吃饭还是回家吃?”席恒问,启动车子,“今天做了两场手术,累坏了吧。”
“外面吃,懒得烧火燎灶了,”花雅小口啃着红薯,“还行,时间不长——奶奶今天精神也不错。”
“那就去吃羊肉汤锅,”席恒规划着,“今天研究院太忙了,不然中午我就把饭给你俩送过来。”
“有时候你忙你的,”花雅说,“不用操心医院这边儿。”
“唉,这怎么行,”席恒说,“你那么多病人,又不止我奶奶一个。”
“我该做的。”花雅也清淡地笑了笑。
“真好啊小花医生。”席恒感慨,单手转着方向盘。
话说他俩是怎么认识的呢,两人一个卫星研究院的科研人员,一个是酒泉人民医院的心外科医生,因为一场体检结缘,很俗套的席恒对花雅一见钟情。
不过席恒追了花雅挺久了,成年人,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氛围到了做个爱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儿,当然,席恒作为科研人员自己作风那一定是非常严格的,毕竟国家严选,记得先开始他直接上交给花雅体检,证明自己干干净净。
说难听点儿,这种关系就是炮|友,但相处方式也像是知心的朋友。
羊肉汤锅店在冬夜的九十点人依旧爆满,怕花雅嫌吵,席恒特意订了一间包间。
北方提供地暖,服务员领他俩入座之后,花雅就脱掉了冬帽和身上的棉袄挂在包间里的衣帽架上,穿着白色羊绒高领毛衣身材瘦削修长了一圈,头顶的碎发被冬帽的静电炸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都毛茸茸的。
“你看看还需要加点儿什么菜。”席恒把菜单给了他。
“没了,”花雅扫了眼,“差不多就这些。”
“好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出去。
“邓毅现在好点儿了么?”席恒问。
“好多了,”花雅喝着茶水,“上周能出诊了。”
“非洲的那件事对他的打击挺大,”席恒叹了口气,看着花雅说,“你呢,小椰?”
“我还好。”花雅淡淡地说,“我从非洲回来不是已经在医院待了两个月么。”
“可我总觉得你——”席恒停顿,又偏头斟酌思量,几秒过后转过头,“你的状态不对,有什么事儿不要憋着,说出来就好了。”
在突尼斯发生的那件事儿牺牲了很多人,卡尔中非国际医院死亡率将近一半的医生,威罗博士走了,麦克斯......也走了,他们援非的几个医生全部被救出来了,这算是不幸中的一点点安慰了。
他没来得及和在非洲所交往的那些朋友做最后的告别。
无动于衷吗?没有,只是近乎麻痹了,他不得不接受这些摆在他面前惨痛的事实。
他从来也没想过,七年的某一天,在异国他乡,和分手七年的爱人在战争中重逢。
江旋原来已经是一名军人了吗?挺好的。
匆匆离开甚至没有看到防沙面罩里的江旋那张脸,他回国之后也没有江旋的任何消息。
他不知道江旋隶属于哪个地方的陆战军,曾经十六七岁莽撞又冲动的少年如今是为人民为国家的特种兵,长大了。
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花雅有时候回忆都不知道回忆哪一件,也有一些如白驹过隙被他给忘掉了。
“没什么,”花雅露出释怀地笑,“都是累的。”
吃完饭驶车回家的路上,花雅坐在副驾驶睡着了。
青年闭眼垂着的长睫都遮不了眼睑下的黑眼圈,席恒不动声色地把暖气调高了些,朝花雅那边伸出右手,修长的手指蜷了蜷,像是克制着什么,最终还是刨去花雅额前的发丝,他皱了皱眉,重重地叹了口气。
下雪天的路滑,席恒开得很稳,避免路面的坑洼磕磕绊绊。
花雅租的是一个学区房,这边的地段很好,主要是离医院近,体育场和学校都修建在了一起,上班工作方便,出门运动健身也方便,听花雅说学区房的环境也比其他小区好很多,孩子休息得早,基本听不见杂七杂八的声音。
他把车停在了学区房的地下停车场,车上的人儿还没醒。
烟瘾犯了,但席恒忍着没抽,他从兜里掏出烟想拿出一根放在手里撵烟草时,只剩下空荡荡的烟盒了。
花雅小区就有一个超市。
席恒正准备轻声开车门下车去买烟,白皙瘦长的指节递给他一支兰州。
“哎,你好久醒的?”席恒错愕地接过。
“在你找烟的时候,”花雅笑了笑,“烟民。”
“操。”席恒乐了,将细支兰州点燃抽了口,他不太习惯抽细杆儿,在他印象里花雅来西北这边儿抽得都是兰州。
“怎么不叫醒我?”花雅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珠挂在他的眼睫毛上,再睁眼双眸湿润泛红,看上去有几分脆弱。
“多睡会儿呗,”席恒说,“又不急。”
“不早了,你也快点儿回家吧,”花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席恒紧跟着下车,嘴里还叼着那杆兰州,双手插兜剑眉上挑,含糊道,“美女,这楼道这么黑,我陪你上去啊。”
花雅看着席恒这痞样儿一愣,思绪回涌,他唇角挂着淡淡的弧度,“帅哥,你这很像流氓。”
席恒走到他跟前,长腿半蹲,“上来,背你。”
“发什么神经?”花雅轻踢了一脚席恒的腿弯,笑着说。
“你看你累得都站不稳了,”席恒勾了勾手,“难不成你想公主抱吗?那也不是不可以。”
“别贫,”花雅哭笑不得,攀上席恒的肩,“背吧。”
“遵命。”席恒背起花雅,“你太轻了,等我研究院不忙了就天天来给你做饭吃,不信了嘿,把你养不胖。”
“嗯。”花雅小声应,脸庞蹭着席恒的夹克,意识逐渐朦胧。
感受到肩膀的沉重,席恒知道花雅在这么短的回家路程中还是睡着了,颈侧传来对方的呼吸,痒痒的。
穿着马丁靴的鞋踩着地板上会发出摩擦的声响,席恒不得不抬高脚步轻缓地走,生怕惊动了背上的人儿。
花雅家的门锁是指纹锁,他也录上了,不单单是因为他要常来做饭的原因,还有一个——小祖宗。
“嘘嘘,”席恒一进门就紧张地对快要扑过来的祖宗竖食指,“你爸他睡着了,你别闹昂。”
这个祖宗是一只萨摩耶,名字叫椰子。都说萨摩耶是微笑天使,花雅从非洲回来就养了只狗,彷佛是一种心灵寄托,又仿佛是在治愈他在非洲经历的那些血腥惨痛的场面。
椰子听见这话立马停止了哼唧,屁股一摇一摇地跟着席恒走到花雅的卧室。
这套居室面积其实是比较小的,但被花雅布置的很温馨,房间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透露出主人爱干净的品性,地板亮得椰子的白色狗毛都能看得见。
“嘘,”席恒又对椰子嘱咐了一遍,气音说,“我去给你爸打水洗脸,你别乱叫乱跳。”
椰子拱了拱他的腿,像是在抱怨他的啰嗦。
脱掉白大褂的花雅,穿着自己的衣服更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哪怕闭眼都能看出来他本人的清澈。
席恒一样一样地将花雅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对方睡得也不是特别熟,偶尔会懒散地配合他动作。
床头暖调的小夜灯扑洒在花雅那张柔和昳丽的脸庞上。
现在闭着的双眼,他很多年前能从中品出对方掩藏的深沉,麻木,痛苦,明明是一双很明亮的眼,却总是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他有次看到花雅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眼睛弯弯,像月牙似的,以及唇角挂着的那两个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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