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亡国之君的寝殿后(139)
除了头顶珠翠,白发散乱在肩头,枯萎黯淡;洗去脂粉的脸上皱纹沟壑,额前眼下几块老人斑清晰可见。
殿上燃着不合时宜的炭火,几声沉重的喘息声落地,无不昭示着这个老人行将就木的凄凉光景。
她听见殿前的动静,缓缓地睁眼,最先瞧见的却是跟在李遇身后的周慕云。
周慕云身上、脚上胡乱套着李遇着小姚找来的宫女衣履;皇帝后宫没有别的女人了,李遇却没法带着这样的周慕云往延年殿走,只好草草行事。
周哲翎嫌弃地别开眼,撇了撇嘴道:“没一点规矩。”
“天都快亮了,朕还要早朝。”李遇没有搭理周哲翎的话头,“太皇太后有话便快些说罢。”
周哲翎抬眼瞟了一眼李遇,虚弱地抬了抬手,屏风后一老嬷嬷珍而重之地捧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
“凤印。”她言简意赅道:“哀家想跟陛下最后做一笔交易。”
“皇帝手握兵权,只要哀家闭眼,便再没有人可以阻止皇帝亲政掌权,反正你横竖是喜欢个男人——”
“这方凤印——”她看了眼站在门边的周慕云,“交换这丫头一个后位。”
“皇帝你给她一个富贵,他日不管从哪里弄来孩子,这丫头有个嫡母的名分,能在宫中度日便是了。”
“皇帝放心,这丫头没有左右皇帝的本事和心性,哀家只想——”
“保下周氏全族性命。”
“太皇太后行至水穷处,仍不忘运筹帷幄——”李遇欠身道:“遇儿当真佩服。”
“遇儿?遇儿……遇儿……”周哲翎长叹一声,又在嘴里将这个名字重复了好几遍,“皇帝已经十数年不在哀家面前用这样的称呼唤自己了——”
“当年……”她伸手比划着,“皇帝只有这么高,哀家刚从永巷把你接出来,你总是抱着哀家的腿——”
“遇儿要这个——遇儿要那个——”她捏着嗓子,夸张地模仿着孩童的语气,“皇祖母,你抱抱遇儿好不好——”
“那个孩子死了。”李遇冷漠地将周哲翎打断,“广明宫的寝殿前,和翠珠一起,被你打死了。”
“那小丫头叫翠珠?哼——”周哲翎冷哼一声,“哀家都已经不记得了。”
“太皇太后手上沾染了多少条人命,萧美人,翠珠,甚至包括我母亲——”李遇微哂,“若是桩桩件件都记得,午夜梦回之时,如何能睡得着?”
“皇帝又沾染了几条人命,不是一样睡不着吗?”周哲翎冷笑,“其实哀家也睡不着,身居高位者,又有几个是能好眠的?”
李遇坦然地抬眸,“可朕现在睡得很好。”
“皇帝眼下胜券在握,高枕无忧了?”周哲翎沉声,“这是不准备同哀家谈这比买卖了?”
“这么多条人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李遇疾首蹙额,“在太皇太后眼中,就仅仅是买卖而已?”
“她们——”周哲翎深吸一口气,几乎将后槽牙咬碎,“都是贱婢。”
“你送进朕宫里来的那十几个丫头,她们只有十几岁大,就为了您无聊的试探,一生都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李遇质问道:“不用说,也是因为她们出身微贱,对吗?”
“那江南几十万百姓,洪灾之后又要面对圈地和旱情,百姓民不聊生,几乎易子而食,又是因为什么?”
“待城军民十万,热情善良,城池富庶不输江宁,现在只恐已沦为人间炼狱,又是因为什么?”
他不断地诘问,“难道出身卑贱的人,就不配活着吗?”
“呵——可笑。”周哲翎不削道:“待城之殇,究竟是谁之过,是谁调走了待城三万……”
周哲翎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嘴。
这才是她认识的李遇。
皇帝,不可能做出牺牲一整座城池来夺权的事情。
李遇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你——”周哲翎颤声道:“骗了哀家?”
“是非功过,非朕一人能言。”李遇没有正面回答周哲翎的问题,“日后太皇太后仙游,不如去地下问问□□皇帝,他可曾后悔当初为了周家权势,立你为后。”
“你就不怕——”
“朕不怕。”李遇出言打断道:“真也好,骗也罢,即使太皇太后现在知道了真相,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眼下的延年殿,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没有人还能帮您。”
“朕——”他倾身向前,死死地盯着周哲翎,“不会和你谈交易。”
“后宫,江南,西北三城,累累血债,罄竹难书,作恶者必须付出代价。”
“朕身后可以无功、无名,但这天下——”
“要有一个说法!”
“你要——”周哲翎牙关打颤,“处死哀家?”
“不。”李遇斩钉截铁道:“朕不止不会处死你,朕还会吩咐御医,好生照顾您的凤体。”
对于纵横三朝,捭阖一生的人来说,死,或许是种解脱。
周哲翎最怕的就是看到大权旁落,周氏倾颓,而自己却日薄西山,被囚宫中,束手无策。
她是一个骄傲睥睨了一生的女人,却要亲眼看着自己最骄傲的一切被踩进泥里。
“朕——”李遇说着起身,“要你亲眼看着。”
他扭头往殿外走去,抬脚跨过那道门槛的时候,身后却爆发出了一阵可怖的笑声。
“哈哈哈——”
周哲翎的的声音似哭似笑,整个人状似疯癫。
“你疯了!你疯了!”她扯着嗓门嘶喊着:“李氏亡矣——殇宁亡矣——”
李遇脚下的步子稍驻,身后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以为你赢了吗?李遇!你赢不了的!”
“你跟一个男人纠缠不清!李家绝后!这天下,早晚不再姓李——”
“哀家要活着,哀家要等着——”
“哀家要亲眼看着这江山改名换姓!”
“你以为朕——”李遇只用最后的背影同周哲翎说话,沉毅,淡然,“真的在乎这个天下姓什么吗?”
他真的不在乎了。
虽然这天下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能随心随遇的活着,但起码,应该有希望的活着。
可以拥抱自己的爱人,可以对讨厌的事情说不。
就像白鸥曾经告诉过他的那样——
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他抽身走出殿外,旭日已经初升,曙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身后的殿门缓缓闭上,将疯狂的喊叫全部锁在了里面。
“白鸥哥哥。”他迎着朝阳,低头浅笑,轻声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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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您别吓慕云——”李遇去后,周慕云才焦急地上前,“您没事罢?”
周哲翎像是听不见周慕云的话,又哭又笑,大声嘶吼,一直到殿外的人声行远,她癫狂地声音才戛然而止。
“怎么?”她盯着周慕云,眼神里尽是不甘,“你也希望哀家真的疯了吗?”
“姑母……”周慕云吃惊地瞪大眼睛,“您到底怎么了?”
“慕云啊——”
“知道哀家为什么要你去请皇帝来吗?”周哲冷笑,“皇帝年幼善良,他还记着跟你幼年相识的情意呢!”
“百密一疏啊,李遇。”她咬牙切齿道:“这一局,哀家——”
“还没有输!”
作者有话要说:累die【瘫倒.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