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亡国之君的寝殿后(47)
“小姚……”他松开小姚的手臂,阖眸间深吸一口气,“我的心思你既然早就明白了,便不该拦我的。”
此刻白鸥已经被人蒙上黑绸,反捆了双手带到延年殿的正殿之上。
他走在半路上透过纱绸瞧见了点点微光,方才明白天已经亮了。
自己原是已经一夜不眠……
也不知小皇帝这一夜有没有睡好。
跨过一道高门槛,他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殿内,身后有人重重地在他肩上一压,厉声道:“跪下。”
跪在殿前,白鸥被人解下了眼前的黑绸,殿里的烛火都还没熄,天只是刚蒙蒙亮。
他刚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便瞧见面前是一道红木深浮雕刻的屏风,上绘百鸟朝凤图,惟妙惟肖,大气雅致。“你方才口气不小。”屏风后的女声略显疲惫,“那就把你活命的本事拿出来,叫哀家瞧瞧。”
虽然没有近距离同周哲翎打过照面,但以前白鸥也时常要陪李遇上朝,周哲翎的声音他是耳熟的。
只是不想,小皇帝数月不朝,周哲翎的声音听上去苍老不少。
“太皇太后既然快人快语,那白鸥也不藏着掖着了。”他潇洒地挑了挑眉,仿佛被人反剪双手按在地上的不是自己,“江南的事儿,我知道,但不打算说。”
“放肆!”不等周哲翎发话,一旁那个昨日同白鸥周旋一天的內侍抢先呵道。
“我放不放肆轮得到你来说?”白鸥横了对方一眼,“当你的主子死了吗?”
“你……”那內侍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骂人的话都卡住了。
“那要不你说?”白鸥不屑道:“我闭嘴?”
屏风后的周哲翎没有声音,倒是一旁的周慕云递了个眼色,殿内众人立刻噤声。
“江南的事儿定局已成,太皇太后若想拦着,早就出手了,可您没有。”白鸥冷静道:“您也不想江南生变。”
“太皇太后真的关心耕犁做了何种改变,筒车的转速是如何提高的吗?”
“陈琸就算是把图纸攥得再死,现在实物已经大面积投入使用了,您若实在想知道,总是能寻到办法的。”
“白鸥若是和您说这些,只怕是出不去延年殿的大门儿的。”
“嗯。”屏风后终于出了点响动,“那你想同哀家说什么?”
“太皇太后想知道的并非是江南困局的解题之法,而是想查出解题的人。又或者说——”
“您是想知道陛下到底还有多少事儿是您不知道的。”
“那些事儿高献探不到,白鸥却可以。”白鸥说着勾了勾唇角,“白鸥是个俗人,只想跟您谈比买卖——”
白鸥的话只说了一半儿,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陛下,陛下——”
“太皇太后还没起身呢,您先等奴才进去穿个话啊——”
“您不能进去啊,陛下!”
白鸥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小皇帝已经撩起袍摆,大步跨进了正殿。
李遇进门后先是愤愤地将手中袍摆一甩,一脸不屑,像是要甩开身后咋咋呼呼的狗奴才;接着他抬手免了周慕云上前的礼数,径直来到白鸥身边。
“有什么买卖太皇太后不可亲自同朕谈的?”李遇垂首瞧着白鸥,眼神和声音一样,没有情绪,只是死死地盯着白鸥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子瞧,片刻后咬牙道:“为何要你这在中间吃了好处?”
白鸥抬头,只能看见小皇帝眼下的乌青。
他心中一凛。
小皇帝这话,显是听见了他方才同周哲翎说了什么……
可不等他多想,也未有时间待他分辨;李遇说着已经绕开白鸥,走到屏风旁侧,行礼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皇帝好些日子起不来早朝了。”周哲翎的语气是她惯常的淡定,对眼前紧张的局面视若无睹,“今儿个倒是赶了个早儿。”
“孙儿身子不好,春困秋乏的,总是惫懒,教皇祖母费心了。”李遇声音里的淡漠倒是和周哲翎如出一辙,只是他说着话锋一转,“可陈阁老刚在江南立了首功,千里之外忧心幼子,孙儿也实在是不敢不尽心。”
能在这时候侍候在延年殿前的,都是周哲翎的心腹,朝中那点人和事儿,多少都是知道。
陈琸发妻早亡,又一心扑在朝政上,从未纳妾,也再未续弦;如今他年近古稀,膝下只有一女,早就嫁做人妇,外孙子都快要及冠了……
何来的幼子?
这幼子,又是谁?
满殿窸窣的议论声渐起,李遇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他掏出袖袋里那份一早便千辛万苦备下的信笺,递到身旁一位周哲翎心腹的老嬷嬷手上。
“白鸥是陈阁老失散多年的儿子,因为一直被母亲养在身边,现在尚未认祖归宗,从的是母姓。”
“原也只是一夜露水情缘,陈阁老他年纪大了,又是读书人,紧张着脸面,本是不愿声张的。”
“奈何这幼子从小没有养在陈阁老身边,也没好好读书受教化,会的那点拳脚功夫也不是师从大家,上不得台面。陈阁老这是怕唯一的香火就这么毁了,才求着朕在身边给他儿子安排个差事。”
“此人市井出身,纨绔放荡惯了,全然不懂何为规矩二字,初初入宫时便闹出了个大乌龙——”
李遇说着遥遥向一旁的周慕云颔了颔首,“说来,倒还未来得及多谢三小姐解围。”
方才殿上的议论声随着李遇的声音逐渐屏息,末了,只剩下倒吸一口凉气。
连白鸥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完全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发现自己被周哲翎绑了,更不知道对在方什么时候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便宜爹。
“皇帝,先帝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立后,你虽为及冠,却也不是个孩子了。”终于,还是周哲翎的声音打破了满殿诡异的阒静,“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孙儿呈给皇祖母的,是陈琸当初修书求朕,要朕照料好他陈家唯一血脉的亲笔。”李遇面无表情,也没有正面回答周哲翎的问题,“族徽印鉴俱在,陈阁老的字迹,皇祖母也该是认得的。”
屏风后传出一声拍案的惊响,殿内众人立马跪成一片。
“荒谬!”周哲翎厉声呵斥。
就算是周慕云,也鲜见周哲翎如此盛怒失态的样子,吓得小退了两步。
白鸥被这一声惊得抬头,放眼望去,只有小皇帝一人眸色如常。
李遇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只回过头用眼神示意侯在门边的小姚。
小姚行了个礼上前,躬身解开了绑着白鸥的麻绳。
“方才门口的下人说皇祖母尚未起身。”李遇说着又行了个礼,“那孙儿便不打扰了。”
他转身欲去,小姚见状忙扶起一旁的白鸥就要跟上。
白鸥在潮湿阴冷的地底密室里蜷了近一天一夜未合眼,吃食也就只是那一包小点,现下又被绑着手在这殿上跪了良久,起身时膝盖一酸,脚下便是一个趔趄。
李遇经过时余光瞥见,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双手握拳。
“陈琸三元及第,是父皇的恩师,也是父皇留给孙儿的顾命大臣,现下他于江南有大功,是声名正盛的时候;他老来得子,就这么一条血脉,还望皇祖母能体恤。”
小姚扶着白鸥站稳时,李遇已经咬着牙说完了话往殿外去。
“皇帝!”周哲翎的声音很沉,但遮不住内里气息微乱,“你这是——”
“在威胁哀家吗?”
“孙儿不敢。”李遇说话时没有回头,“皇祖母还记得您教过孙儿什么吗?”
“朕是皇帝,朕永远都不会有错,若是朕真的做错了,便自会有旁人替朕担着。”
他言罢便抬脚跨出了延年殿的门槛。
白鸥瞧着那道背影,已经找不见当初伏在自己肩头落泪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