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谢青鹤说。
伏传想起那枚被藏起来的尖,低头说:“是啊。大师兄知道,才会瞒着我。”
他自失地笑了笑,承认自己对大师兄做了特别过分的事情:“大师兄替我藏起了尖。我替大师兄做的,就是当着大师兄的面,在自己身上开十二个洞。我可真是太坏了。”
谢青鹤与他都没有太过深入地谈那件事,是因为那日事态紧急,无暇多说。
现在没说两句又绕回了那十二枚镇魂钉,可见这件事横亘在谢青鹤心尖,实在不能过去。
伏传抬头问道:“大师兄就没有觉得,对我有些太过纵容了吗?”
谢青鹤冷冷地说:“没有。”
“大师兄,你就是偏心。林林总总许多事,但凡不是我,换了其他师兄,大师兄早就训斥责罚他们了,唯独我,一味哄我,从不罪我。就说养鬼之事,换了一味师兄,大师兄岂能不管他?”伏传质问道。
谢青鹤拒绝换位思考:“你就是你,你不是他,怎么换?”
“如果是一味师兄呢?大师兄见他养鬼之后,也会这么好声好气说,你也有你的想法,养鬼虽不好,你喜欢也可以养着玩儿么?!”伏传非要跟陈一味杠上了。
谢青鹤被他气笑了:“他不敢养!”
这才是问题所在。
伏传懵了。
以谢青鹤的身份积威,他若告诫陈一味养鬼无益于修行,哪怕只是顺口说一句养鬼没什么好处,陈一味就绝不敢动养鬼的念头。
伏传茫然回想从前,愕然发现,如果是在与谢青鹤定情之前,大师兄告诫一句养鬼无益,他还敢对凉姑生起好奇之心,怜悯之意吗?不敢!就算他动了悲悯之心,救了凉姑的鬼魂,也绝不敢把凉姑养在身边试炼诡术。
他一直纠结于谢青鹤对他“双标”,一味哄他宠他,惟恐被溺杀,不依不饶地使脾气。
这时候才突然想明白,原来不止大师兄双标,他自己也在潜移默化中转换了性情。
陈一味不敢做的事情,他为什么敢做?因为他知道大师兄不止会宽恕自己,还有足够的能力给自己兜底。甚至还可以怪罪大师兄为什么不管束自己,任凭自己行差踏错——半点责任都不必扛。
你不是早就知道大师兄的宠爱没有底线吗?你还敢往这口填满了蜜的深井里跳?
伏传不敢跟谢青鹤谈“溺杀”二字,他也不能指望大师兄改变。他很清楚,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我想明白了。”伏传觉得自己太可笑,一直在纠结如果是一味师兄,大师兄该不该训斥管束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陈一味根本就不会像他这样有恃无恐地挑衅大师兄的权威,“大师兄,我以后也不敢了。”
谢青鹤本能地意识到不妙,皱眉问道:“又在胡说什么?不要总是和其他人比。你与我是什么关系,与他人怎么能一概而论?陈一味是我治理宗门的臂膀,我只要他安分听话不出差错,胳膊不听使唤可还行?——你是我的道侣,你不必‘听话’。”
伏传含糊地点头:“嗯嗯,我知道的。大师兄,头有点凉飕飕的。”
见伏传拿了水瓢过来,谢青鹤明知道他修为在身不惧寒暑,还是给他舀水冲去头顶的皂角。温热的水流从冰凉的发丝间潺潺流过,谢青鹤专注地替他清理短发,轻声说:“越来越说不清了。”
伏传则盯着发尖汩汩往下淌的水流,说:“总打嘴仗也是无趣,大师兄只管看我日后行事,若是再与大师兄负气争执……”他想赌些什么,想起大师兄根本不会让他吃亏,又实在想不出代价,“大师兄,我不会再这样了。”
谢青鹤沉默片刻,替他冲干净头发,覆上干毛巾,方才问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半点都不喜欢陈一味,对吧?”
伏传差点笑倒在汤盆里,哈哈笑道:“知道的,知道!”
洗漱之后,二人一起去了望月宫。
常夫人与伏传共坐一席,姜夫人与谢青鹤各据一方,看着常夫人与伏传母慈子孝,互诉别情。
谢青鹤非常乐见小师弟与常夫人亲近,乐呵呵地陪坐,姜夫人则明显觉得很无聊,一顿饭吃了个七七八八,她在百无聊赖之下,也拉着谢青鹤嘘寒问暖。她嘘寒问暖非常实在,就是各种好东西流水一般地往儿子库里搬,谢青鹤拼命拒绝说够了够了什么都有,架不住姜夫人母爱大奉送。
吃了饭,没聊两句,伏传的脑袋就一点一点跟鸡啄米似的,困得不行了。
谢青鹤即刻告辞,带着伏传回紫央宫休息。
素姑铺了床带着下女们退下,谢青鹤才把伏传塞进被窝,刚才还困得睁不开眼的伏传就清醒了,两人将软枕堆在床头,只着寝衣,在薄衾中相拥。
伏传贴在谢青鹤的胸膛上,不紧不松地搂着,不说话也不肯闭眼休息,只是搂着。
离开太久了。
这种想念不仅止要说话,要问候,要了解彼此不知的一切,还要长久私密地相处。
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在被窝里挨在一起,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处在一个天底下最亲密的位置,安全,私密,长久。伏传在谢青鹤怀里拱了拱,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谢青鹤哼笑道:“不去抱狗了?知道来抱我了?”
伏传一骨碌坐了起来:“大黑狗吃了吗?!”
谢青鹤哭笑不得:“你没回来之前它都是怎么吃的?”拉着伏传重新躺下,掖好被角,看着小师弟黑瘦了一圈的脸颊,“到底是回来了。”
伏传翻到他身上,小声说:“我还是喜欢挨着大师兄睡。”
谢青鹤拍了拍他的侧腰,让他舒舒服服地躺下。
第240章 大争(52)
伏传带回来几十车失传的典籍,谢青鹤的日常重心很自然就扑向了藏书楼。
他入魔的目的是修行。
其余诸如济世扶弱、行善除恶种种,都只是修行之余,顺手为之。
就算小胖妞说过,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远近亲疏之间,谢青鹤仍旧有取舍偏向。青州、乃至于陈家,不需要他过多干涉,自然就能轻取王都天下。这几十车失传的典籍对他所在的现世却具有很直接的意义,何况,除了他,没有人能把这些纷纭失落的古籍带回现世。
此外,谢青鹤也存了几分寄望,在研读梳理这几十车典籍的过程中,万一能顿悟知道呢?
这几十车古籍在秦廷收藏日久,大约是近代没什么人能读懂,不少竹简都生霉发烂,一坨坨纠结不散。谢青鹤最开始要做的事不是推敲文心字意,而是清理修复竹简。
谢青鹤做文牍功夫时一向孤独,不大爱驱使从人弟子,主要是懒得指点教授。
但是,清理竹简这事不涉及传承文脉,教起来也很容易。杨奚心细,华泽坐得住,他就点名让这两人帮着整理竹简。饶是多了两个帮手,几十车竹简堆积成山,想要弄出来也是个绝大的工程。
每天上午,伏传都会跟着谢青鹤一起去藏书楼,帮着处理彻底毁坏、或是被修坏的竹简。
他收拾竹简很简单,蕴气于指尖,默念咒文,乌糟糟的竹简就会短暂地恢复原状。在一旁的谢青鹤抓紧时机,将其内容原样复刻于纸上,做好记号放在一旁。
这事就只有他俩配合才能做得好。换掉伏传,没人有这份真元施咒,换掉谢青鹤,也没人能够分毫不错、完全不落玄机地将一瞬即逝的内容原样复刻。
杨奚与华泽在外间苦哈哈地刷霉灰,谢青鹤与伏传就在内室搞玄学。
“缵缵想来帮忙清理竹简。”伏传突然说。
这时候才刷了个间歇,谢青鹤正在整理笔尖掉落的绒毛,目光都落在毛笔上:“往我这里打听?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看她未必拿得准。就算大师兄与她旦夕相处,她能认出大师兄的身形气度——陈家少君去燕城王府当奸细——这事说出去谁敢信?”伏传嫌弃烂朽的竹简太脏,蘸水洗过指尖之后,正竖在空中晾干,他的目光也在谢青鹤手里的笔尖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大师兄收拾毛笔,“不管她想接近大师兄还是接近阿父,总得往紫央宫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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