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在王都相处时,缵缵对他极近笼络之能事。
那么,如何勾引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呢?
自然是尽量展露自己属于少女的柔美白皙温柔,又绝对不露出半点淫邪之感。
缵缵借口说王爷赏了新首饰,向谢青鹤炫耀她耳上明珰,叫谢青鹤凑近了去看。能看见耳朵,耳垂,耳上明珠,自然也能看见侧颈,侧脸,乃至于散发着幽香的衣内白皙。
谢青鹤对这类手段非常熟悉,装得笨拙一些,不肯上前,缵缵还拿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耳坠。
当然,小姑娘嘴里问的是:“这只明珰珠好不好看?”
缵缵很肯定,她的耳朵,她的侧颈,她的美丽,都给谢青鹤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哪怕此时她已经知道了谢青鹤的真实身份,认为陈家少君必然见惯了美婢娇奴,可是,谢青鹤主动翻看她的耳朵,仿佛心疼地来了一句“冻伤了”,缵缵马上就陷入了自己预设的陷阱。
当她处心积虑勾引过谢青鹤,就绝不会怀疑谢青鹤此时对她表现出来的“感情”。
她没有急着用言辞哀求去确认谢青鹤的态度,只是低头流出一行泪,仿佛为错付了感情的从前、绝不可能再有此后的自己唏嘘悲叹。
谢青鹤不评价她的演技。反正感情牌打对了,他出得起,对方接得上,牌局继续。
缵缵伏在谢青鹤怀里默默流泪,二人都“镇静”了片刻,谢青鹤才请缵缵坐下,说:“我曾让隽弟放你离开青州,你为何又来?”这话问得非常做作,一边问一边露出强烈的自恋,仿佛在问缵缵,你来青州是不是来找我的?惟恐缵缵理会不到,他沉默片刻,又问,“来了为何去华家?”
缵缵都被他问懵逼了,半晌才说:“我被太子算计了。”
这说法就很新奇了。
“王爷进宫之前,曾留下遗命。希望太子御极之后,以谋逆弑君之罪,将王爷戮尸枭首,挫骨扬灰。”说到这里,缵缵望向谢青鹤,“以此平息陈君战败之怒。”
在燕城王入宫刺杀天子,与天子双双命陨之时,谢青鹤就隐约猜到了燕城王的想法。
燕城王一直都显得很分裂。他出狱之后,率领禁军重创了陈家大军,堪称力挽狂澜。然而,陈家的声势根本不可阻挡。荆王有心匡扶社稷,燕城王就很绝望地告诉荆王,已经来不及了。
燕城王面临着两个选择。
要么,他费尽心力去除掉朝内奸佞,这其中也包括天子,自掌大权。要做到这一点就非常困难了,他看似有旧部在禁军中执掌兵权,可这些旧部未必靠得住。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成功窃取江山,想要率领仅有的一城兵力,螳臂当车似的与陈家对抗,胜,几乎没有可能,败,必然迎来屠城。
要么,他除掉固执不肯投降的天子,让母家与妻家都掌握着王都大权的太子登基,再有心怀百姓的太子率领妘家皇室直接投降——或许能保住妘家宗室,至不济也能避免大战与屠城之惨。
燕城王让太子登基,并不指望太子率兵打败陈家,或是使妘家偏安一隅。
他是想让生性仁善的太子,为了宗室与百姓,选择投降。
“看来太子并没有尊奉燕城王的遗命。”谢青鹤说。
全天下都知道燕城王入宫谋杀了天子,太子却没有给亲爹报仇的意思,反而厚葬了燕城王,遭到了朝野不少议论。陈起就授意东楼谋士写了不少檄文,骂太子不孝,以此否认太子继位的合法性。
这里边还闹了不少笑话。陈家这边骂太子不孝,王都也有文士对喷,说,你们陈家早有不臣之心,从来不尊奉天子之命,这会儿跑来给天子鸣不平,你们是打算称臣承认天子为君主了吗?贺冰写文打比方说,老子看见隔壁不孝子虐待亲爹也会路见不平,那代表老子认隔壁老头儿是君主了吗?王都的儿子们脑袋都有问题!没看见老子们看你家笑话啊?哈哈哈!
一顿口水仗打下来,直到太子登基都没彻底消停。但太子的态度很坚决,死保燕城王身后之名。
这其实就是很明确的政治立场。燕城王是王都对抗陈家的旗帜,太子不让这面旗帜倒下来,就证明他不可能向陈家投降。
缵缵却看不懂这一点。
“他说,他不忍心如此对待叔祖父。”缵缵回想她与太子的对话,句句情真意切,分明都是哀痛燕城王逝去的可怜人,她半点都没有怀疑,“我……也不忍。他年轻时尊奉天子遗命,辅佐年轻的少帝,大权在握,从未谋私肥己,因这一点无私,无辜下狱十年,受尽折磨。待他出狱之后,也从未替自己打算谋划,一心只有社稷百姓。他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要被戮尸枭首,挫骨扬灰?”
谢青鹤沉默不语。
缵缵自顾自地说道:“我等着他策划降陈之事,他总说刚刚登基,还不曾手握实权,此事若不能保密,泄露出去,只怕权臣跋扈,坏了大事。我一直在等他的消息,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可以去青州了,他给了我一份密谕,要我亲自送到陈君手中。”
这件事已经显得有了八分的荒唐。
秦廷天子要降陈,叫一位刚册封的长公主,拿着一封密谕,隐瞒身份送到青州。
这不是笑话吗?
“离开王都之后,我将密谕拿出来翻看,这才发现,纸是金玉版,墨是千山墨,唯独不曾下宝。”缵缵眼底有了几分自嘲,“天子诏书,不曾加盖宝印,是真谕旨还是矫诏颁行?我那时候尚且心存妄想,太子哥哥怎么会哄骗我?只怕是匆忙之中遗漏了。”
“后来,隽儿拆穿了我的身份,送我回去王都。”缵缵不禁哑笑,“天子大约没想到我能活着回去,他那时候的惊讶,想来也不是假的。我问他密谕为何没下宝?他告诉我,想要在诏书上用玉玺特别费事,不小心就会被王琥知晓……王琥正逼着他立太子,手握兵权的外戚太可怕啦。”
“他说此事不好周全,但皇父曾在华家留有一份死间名册,与华家共有。既然玉玺用不出来,就用这份死间名册取信陈君,若能与陈君里应外合,降陈之事想来也不会太费力。”
缵缵说起此事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我信了。”
谢青鹤却不大相信。太子已经登基,缵缵不过一介弱女,若非太子册封,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太子想要除掉缵缵,哪里需要这么麻烦?一个死士就解决了。
但是,他既不质问缵缵,也不戳她言辞里的漏洞,说道:“我已明白了你的来意。你如今也该弄明白了,我父亲并不在乎王都的态度,也不留恋你的美色。你想要活下去,是何来意不重要,是否是奸细也不重要,你得有让我父亲觉得你有活下去的价值。”
陈起的冷酷无情也属实罕见,缵缵以为自己与他有了一夕春情,不说受宠入侍,起码能苟住一条命吧?哪晓得陈起眼也不眨地命令将她千刀万剐。
——不是闹着玩,也不是出言恐吓,是真的对她施用了剐刑!
想起自己只剩下白骨的胳膊,缵缵至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恐惧与寒冷,她甚至不敢去回想自己看见的一切。没有人能在如此酷刑下不瑟瑟发抖。
“王爷遗命降陈,陈君的目的也是攻下王都,如此说来,我与陈君的目的一致。”缵缵将话柄递到了谢青鹤的手里,“少君以为,我可以为陈家做些什么?”
第253章 大争(65)
谢青鹤马上意识到,陈起为什么要处死缵缵。
——她确实没有任何价值。
年轻人总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世上的一切,只要努力就一定有回报,只要肯拼就一定有回响,陈旧老朽的世界必须向我俯首认输……但,无法实现的理想,终究只是妄想。
陈起也养着大批奸细,可是,在谢青鹤前往王都之前,身为陈家少君的他,连奸细衙门开在哪里都不知道。可见在陈起的眼中,蓄养奸细施行间事从来就不是征伐大业的重心。
尤其是缵缵这样眼高手低、名望大于实质的奸细,在陈起看来就像是个趁兴的笑话。
“我该走了。”谢青鹤没有给缵缵答复,也没有与她翻脸,依然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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