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姑连忙屈膝,转身去给他找孔雀。
“此事总要有个说法。”陈纪示意门前奴婢退下,“你不与……隽儿商量么?”
门前常夫人的仆婢还勉强听从陈纪的吩咐,他示意退避,几个门前侍奉的仆妇家僮都退了下去。陈利等人却完全不理会陈纪的命令。陈利伸出一只手,要扶谢青鹤跨过门槛。
就在陈纪紧张的瞩目中,谢青鹤扶住陈利的胳膊,很从容地出了门。
“我今日死了两个人。”谢青鹤见雁姑抱着孔雀回来,他伸手接了一只,又叫陈利抱了一只,胆小受惊的孔雀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抚摸片刻,孔雀就安静了下来,“不管叔父杀人是为什么目的,杀了我的人,就想轻易揭过?”
陈纪一直也没有很把侄儿放在眼里,毕竟只是七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耐又能翻起几尺浪花?谢青鹤如此不合作,他还以为侄儿在耍孩子脾气,劝说道:“你岂不知此事严重?你阿父……”
谢青鹤已吩咐陈利:“走。”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常夫人的仆婢给陈利等人都准备了火把,陈利依然不肯让谢青鹤在夜色中独自策马前行,一只手抱着孔雀,一只手替谢青鹤牵马,溜溜达达走了出去。
一行人走得也不快,还用牛车运上了伤者与死者尸体,缓缓消失在夜色中。
陈纪看着夜色中渐行渐远的火光,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
小郎君上午高高兴兴地出门,漏夜方归,还死了两个卫士!
这消息在谢青鹤进门的时候就惊动了陈先义,再惊动了府卫。按道理说,这么大的事,马上就该通报东楼,再知会后宅的姜夫人了。然而,不管是陈先义还是府卫当值的卫士首领,都将消息暂时按住了,先到小郎君住处拜见——家里并不是没有做主的人,小郎君就能做主。
陈先义与乌存、司徒囚赶到时,谢青鹤正在交代素姑怎么养孔雀,叫人去扎篱笆。
待这几个人都到齐了,谢青鹤才返身回来,说:“我写了一封信给田先生,劳动义叔和乌将军亲自走一趟,送到他府上。”他等了一会儿,才想起小师弟留在了常夫人处,便自行起身,把书信交给了陈先义。
陈先义和乌存都挺懵逼,先将书信收起,乌存问道:“小郎君,究竟何人犯上?”
“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我今日与隽弟一齐去探望常夫人,纪父使麾下武士袭杀我的护卫。”谢青鹤并没有说为什么,只说发生过的事情,“田先生会手令解除纪父麾下护卫兵甲,乌将军将他府中卫士一并带回,重新给他安排卫士——暂时请纪父家中休养。其余诸事,待我书信禀明阿父之后,再做处置。”
陈纪总觉得谢青鹤与伏传都是身怀宿慧之人,理所当然是他的同盟,他是彻底弄错了阵营。谢青鹤并不是跟他一起等待陈起猜忌、处置的小可怜,谢青鹤就是那个被他所忌惮的雷霆本身!
在场的陈先义、乌存与司徒囚已经被“陈纪袭杀小郎君”的消息镇住了。
谢青鹤所做的安排也不过分,只是将陈纪府中的武士换防,暂时软禁了陈纪。至于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有东楼田先生出面,还要请示恕州的陈起,也轮不到几个下人顶锅。
陈先义与乌存即刻起身,快马加鞭赶到田安民家中传信。
谢青鹤又吩咐司徒囚:“司徒将军只管守好门户,以我想来,纪父应该不敢来叩门。”
司徒囚为之一凛。陈纪袭杀小郎君的护卫,已然死了两个人了,这会儿乌存带人去解除陈纪麾下护卫兵甲,还要把陈纪软禁在家中,万一陈纪想不开要来硬杠呢?
“仆在一日,必保小郎君长安。”司徒囚屈膝施礼离开。
谢青鹤这时候才吩咐素姑:“你去后边告诉阿母,安心歇息,今夜无事。”
待素姑离开不久,陈府四处点起灯火,有士卒兵甲碰撞声响起,步履沉重,整齐划一。
陈利依然屈膝正坐在屋内,沉默不语。
谢青鹤抓了一把水煮晒干的粗盐花生给他,在他面前坐下,说:“你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给你准备了一番说辞,让你去告诉阿父?”
陈利犹豫片刻,低声说:“今天在院子里的人很多。”
换句话说,就算陈利愿意帮着撒谎,他也不能确保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撒谎。
谢青鹤很意外:“若是人不多,你就愿意替我撒谎了?”
陈利摇头。
谢青鹤也觉得陈利不是背主之人。他奉命在谢青鹤与伏传身边服侍了两年,可他十五六岁就在陈起身边当卫士了,从守门的小卒子提拔起来,到登堂入室的佩刀心腹,哪可能说倒戈就倒戈?
“仆不能欺哄主上。若小郎君要仆守口如瓶,仆愿为小郎君封口。”陈利说。
他的想法与陈纪如出一辙。
要陈利背叛陈起,他做不到。可要他对不起小郎君,他也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杀。
谢青鹤剥开一颗花生,将花生仁都给了陈利,说:“一仆二主存身艰难,你也不必这么自苦,阿父是你的郎主,也是我的父主,你只管对他尽忠,不必多想我与他的关系——今日之事,你看见什么就是什么,照实回报即可。”
陈利只知道陈纪要杀自己等人,只听见陈纪说要灭口,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他压根儿也不清楚。
至于说谢青鹤和伏传救人的事情,打死陈利也联想不到宿慧上面去。
——刚生下来的婴儿很容易被人看出不妥,像谢青鹤这都七八岁了,身份背景各种不凡,这年月的老百姓还迷信秦廷开国皇帝是他妈梦龙而生呢,陈敷、陈起父子问鼎之心都有几十年了,陈利瞧着小郎君吃缺的饼都幻想那是一条真龙,他哪里会觉得小郎君太聪明会有问题?
陈利嘴唇微微蠕动,半晌才低头把谢青鹤剥给他的花生吃掉,俯身低头退下。
谢青鹤又剥了一颗花生,嚼了一颗,有些无聊。
小师弟不在,屋子里又变得空荡荡了。
※
陈纪还在城北别院缠着常夫人,万万没想到老家都被谢青鹤抄了。
陈先义快马加鞭赶到田安民府上,这边田安民读信,赶到东楼写手令、用印、存档,乌存已经点齐了兵马,杀到了陈纪家中,陈先义带着手令赶到陈纪家里时,很顺利就解除了陈纪麾下武装。
陈纪名下记载于册的护卫是三百七十人,其中五十二人被他带到了城北别院。
陈先义拿出手令的同时,也调来了东楼的存档名册,按着人头一个个点名,人数也对不上——除了登记在册的三百七十人,陈纪养的护卫超额了。搁平时也不是什么大事,把名录往东楼一报,过了明路,堂堂陈家郎君,养几百个护卫哪里就出格了?
问题就在于,陈丛说陈纪袭杀他,陈纪还有二百个没登记在册的私兵……这就很要命了。
——这多出来的二百个见不得光的私兵,是不是专门养着谋杀小郎君的死士?!
乌存想到这一点冷汗都浸了出来。谢青鹤知道陈纪不敢暗杀自己,其他人不知道!想起小郎君隔三差五就陪着隽小郎君去陈纪家里玩耍,乌存很有一种逃过一劫的虚脱感。
府卫直接接管了陈纪家中的防务,陈纪麾下所有侍卫都被扣押,乌存则去询问田安民如何处置。
田安民眼也不眨:“下放营卫编入恕州前线,明天是不是就有一批辎重要送去?跟着走。”
这处置也不能说过分。去了前线,有运气还能出人头地,风风光光地拾着军功回来,没运气就和如今在前线的士卒一样,倒在战场之上。陈家子弟在前线,陈起也在前线,谁敢说去前线是惩罚?
陈起没有对抗庶兄的想法,他的武士们自然也不会与东楼手令对抗。
原本被解剑卸甲之后,这群武士还有些惶恐,听说是去恕州前线,个个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知道陈纪是坏事了,如果陈纪就在面前,指挥他们握剑反抗,他们也还能愚忠一回。坑就坑在乌存带人来抄家的时候,陈纪都不知道在哪儿,这群武士憋屈之余也有些庆幸。去前线就去前线吧,总比跟着郎主造反,被家主大人的大军围剿曝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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