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奕点头说:“除却早已夭折的几个兄弟,仆家中兄弟、堂兄弟,都已在此。”
“行,我先回了。”谢青鹤只看了看人,说是替青州府求才,也没有任何试探才华学问的举动,拍拍屁股站起来也没有给杨奕任何交代,“这个纯孝的杨紫奴,我就带走了——能带走吧?”
杨奕除了赔笑之外,还能说什么?
点头哈腰的杨奕把弟弟扶起来,叮嘱了几句要懂事效命之类的话,将谢青鹤送到门外。
陈利颇为嫌弃杨奚还在流血的双腿,跟着上了马车,扒掉杨奚的裤子替他涂上止血膏,因伤口太大,两条腿的大腿肉都切了长长一条,陈利带着的止血膏竟然不够用。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陈利探出头去要止血膏,谢青鹤则看着杨奚苍白的脸,问:“家里逼你割了大腿肉给母亲治病?”
杨奚低头不语。他不敢承认,也不想否认。
正以为小郎君还要进一步逼问,哪晓得谢青鹤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与春姬关系很好、又前不久才生了个孩子?”
杨奚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六姐。”
“夫家是?”
“华离。”
谢青鹤点点头。
他知道春姬抱着的孩子不是她所生,原以为是杨家托孤,来杨家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孩子爹。
是华家的孩子,那就不奇怪了。
第219章 大争(31)
春姬带着孩子住在紫央宫的侧殿下处,本是宫人们寝起之地,名义上都在侧殿,其实离谢青鹤的居处比较远,两边很难相互搅扰,何况,没有谢青鹤的主动传召吩咐,她也不能轻易踏足谢青鹤的居处,当然不可能随时掌握谢青鹤的行踪。
谢青鹤去杨家逛了一圈,把杨奚带回别宫安置下,春姬对此一无所知。
又过了两日,春姬哄睡了孩子,打算将清洗好的尿布放在火盆边烤干,听见有人拍门。
她以为是来给她送小米鲜蔬的从人,随口说:“进来吧,门没闩。”
“阿姊!”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夏女走了进来,“阿姊!”
春姬听见她的声音就苍白了脸色,回头看见夏女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冷汗倏地爬了满脸。她紧张地往夏女背后张望,没有看见陈家的兵丁卫士,只有夏女的婆母菅氏与两个仆妇跟着。
然而,这一切还是让春姬万分想不透彻:“你怎么来了?”
春姬拉着夏女进门,匆忙了菅氏一眼,低声问道:“怎么把孩子抱过来了?”
夏女也是强作镇定的样子,小声说:“今日陈家少君亲临家中,垂问衣食营生,又说他独自在青州安居,读书玩耍都无人做伴,挑中了华泽、华谷做从人。临走时又特意问我,是不是与阿姊同出一脉,说阿姊抱了个孩子养着,叫我也把孩子抱来宫中做伴……”
菅氏已经走到了床前,把熟睡的孩子包裹起来,交给仆妇抱起。
春姬则接过夏女抱来的婴儿,低头亲昵地亲了亲,说:“也是奇了。安儿与珈儿出生只差九个时辰,生得也不凑巧,都不曾大办宴席出入见客,我与你私下换了孩子,自己人也未必看得出端倪。他初来乍到人事不分,怎能知悉此事?”
菅氏上前对春姬深施一礼,夏女与两个仆妇也跟着屈膝,春姬连忙回拜。
菅氏是华璞的媵妾,其族姐菅夫人就是华璞的妻室,身份与一般妾室不同。她也是夏女夫君华离的生母。那日青州大战,华璞与华离都在乱阵中失踪,有人说是逃出去了,也有不少人说他们已经死在了乱阵之中,被砍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丧夫失子双重打击之下,菅氏也很憔悴。
饶是如此,菅氏还能保持着世家女子起码的风度,对春姬表示感谢:“此事虽不能成,还要多谢女郎高义,甘愿舍却娇儿为我华氏留存一缕血脉。此恩此德,华家永世不忘。”
春姬抱着自己的孩子,神色中却有三分焦虑:“不知道陈家是否震怒。”
“二郎说,陈家少君姿态磊落,不似怪罪。原本我家幽囚在望簌门内,缺衣少食,常受盘剥,他作主叫我们搬到了祖屋居住,还写了一封荐书,叫二郎去青州府应募。”夏女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打转,“我想,以陈家目下的权势,也不必故意笼络我家。听说前年陈家攻陷恕州,直接就将芈家满门杀绝——陈家少君会对我家这么示好安抚,应该是不会再做什么了吧?”
春姬与夏女会约定好互换孩子,原本就是以防万一的打算。
万一陈家要对华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此举起码能替华家保住唯一一条血脉。
在此之前,华家的处境是真的非常糟糕。若华璞的尸体被找到了,华家还能得个痛快。最惨的是华璞和华离、华震父子三人都失踪了,陈起是让安莹不必很费劲的找,可安莹至今也没有放弃搜寻华家三父子的下落。
这种情况下,在青州城的华家众人就很难过。想示弱认输吧,华璞还没找到呢,陈家上下都提防着他们与华璞里应外合。除了示弱认输,华家私兵全都死在了青州城外,大势已去,还能做什么?
安莹把华家上下押到大街上清点人头,记录在册之后,就直接关在了望簌门的小院子里。
华家旧宅成了白芝凤等先生们的宿舍,白芝凤带着一批谋士住下来,理直气壮地享受着华家百年经营下来的繁华,更是不客气地在华家摆上了灵堂,烧祭外姓客人,搬了华家价值连城的寿材给范桢使用……
华家上下近百口子,非但不能异议反抗,还得居家上下窝在望簌门的小院子里,艰难求生。
陈起离开青州之后,安莹对华家的看管放松了不少,准许他们自行谋生。
——可华家是青州的大地主,华家子弟个个生来就是人生人,他们只会享受,不会谋生。
他们甚至也不敢怎么动作。随便出门跟人说句话,马上就有巡城士兵冲了出来,抓住了严刑拷问是不是知道华璞的下落了?人在何处?想打什么主意?
因为此等“误会”,华家已经有七八个旁支子弟死在了安莹麾下士兵手里,华家人人自危。
现在小郎君亲自往华家走了一趟,给华家二郎荐书安排去青州府入仕,又从华家挑了两个学伴旦夕相处,就是很明确地释放出善意。何况,他提到了春姬和夏女的孩子,这就绝不是巧合。
不管华家愿不愿意,夏女都得来别宫把孩子换回去,且半点不敢耽搁迟疑。
菅氏与夏女再次谢过春姬的深恩厚意之后,抱着孩子匆匆地离去了。
春姬抱着失而复得的亲儿子,将襁褓检查了一遍。确认孩子被照顾得很好之后,她才自失地笑了笑。把儿子交给夏女,把外甥当儿子抱回来,实质上就是拿儿子的命去换外甥的命。
她的夫家屈氏与华家是世交,公公屈宪曾为青州治中,与华璞私交甚笃。换儿子的事,早在春姬被褚瑷强夺之时就有了想法,不是华家的想法,不是菅氏和夏女的想法,而是春姬公爹屈宪的想法。
作为子妇,作为夏女的亲姐姐,春姬万分不舍亲子,也不敢拒绝公公的提议。
——为旧主保存血脉,如此大义慷慨的义举,春姬怎么敢拒绝?
把换回家的外甥抱进别宫抚养,也是公公屈宪的主意。只是方才在别宫住了两天,夏女就找上门要把儿子换回去,这就完全出乎春姬的意料之外了。
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惶恐与不安。
看着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不哭不闹无比乖巧的孩子,她又觉得自己很卑鄙地庆幸换子失败了。
想起那日在范桢的灵堂上,那道护在自己身前单薄矮小的身影,春姬有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自从遇见陈家小郎君开始,她好像总是在走好运。摆脱了被掳劫杀殉的噩运,又得回了心爱的亲生儿子……
青州旧族总是咒骂陈家草莽之身,虫豸心性,这位小郎君……是不一样的吧?
※
杨奚与华泽、华谷是旧识,却只喜欢与华谷凑在一起,二人都不怎么理会华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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