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批谋士都住在华家大宅里,除了别宫,华家拥有着青州城最气派奢华的屋舍。华璞当初把青州府搬到了别宫出云端,华家大宅距离别宫位置也不很远,走回去并不艰难。
走到一半,范桢尿急,就要当街撒尿。
他那几位同僚不想看他遛鸟,纷纷说:“我等缓步徐行,兄速归!”
范桢找了半天才把袍子撩开,哗哗放了水,鼓胀的膀胱清空之后,他整个人也有一种脱力的空虚感,迷迷茫茫地往前追了两步,彻底失去了高矮前后的知觉,趴在地上很快就睡着了。
醉了酒的人压根儿就没有记忆可言,前边几个谋士早把范桢抛诸脑后,回家之后就睡了。
临街的青州百姓都听见了街上的动静,也有人看见范桢躺在雪里。然而,陈头儿才当街杀了那么多伎人,再善良的百姓也不敢在严刑峻法下惹火烧身。于是,长街南北门户紧闭。
一夜过去,范桢就彻底冻硬了。
巡城士兵发现范桢的尸体时,昨夜与他同去乐坊玩乐的先生们还在呼呼大睡。
事情很快就汇报到安莹处,安莹把陈头儿找来问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是有些作难。如果陈起的谋主仍旧是詹玄机,这件事就很好解决,昨夜去乐坊堵范桢的小兵打上一顿军棍,事情就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如果有詹玄机坐镇,这批谋士只怕也根本不敢天天跑出来鬼混。
白芝凤和詹玄机性情完全不同,安莹资历也比较浅,这事让白芝凤来处理,只怕不好善终。
想到这里,安莹也没让人去通知白芝凤,先往别宫找去。底下人都以为他要去乐坊看现场,哪晓得安莹直入宫门,去紫央宫找小郎君。
谢青鹤已经起床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天寒地冻,他也没打算出门,正缩在被窝里做文案功夫。
这时候谢青鹤已经写了好几张字,闻言停笔抬头,很意外地问:“安将军?”这才几天石倦就跑来打青州了吗?难道天上掉下来的雪只冻青州,不冻恩州大军开拔来青州的路?
陈利这些日子贴身保护,已经分担了近侍的职责。听出小郎君话中未尽之意,恰好安莹也事先给他透了风,他就上前解释说:“听说街上冻死了一位东楼嘉宾,只怕白先生那边要闹起来。”
谢青鹤听出这事麻烦,将墨稿收了收,说:“你与安将军有旧?”
陈利解释说:“我与他都是孤儿。我脑子笨,身手好,跟了郎主。他落选之后去了营卫。”
这两人的遭遇就很有些使人感慨了。陈起挑护卫并不想要太机灵的,心思少、身手好的陈利顺利入选,安莹则沦落去了营卫,去一线战场拼杀。现在陈利还在当卫士,安莹却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年少有为、青云之上,已经成了自领一军的将军。
“请安将军进来吧。”谢青鹤从被窝里出来,去外间待客。
他与安莹关系还没好到内室说话的地步。他不介意这点礼数,却拿不准安莹是否介意。
外殿开间敞阔,就不如内殿里暖和。安莹刚进来叙礼落座,下人就送了火盆热汤进来,谢青鹤见安莹也冻得嘴唇苍白,不禁先问道:“我见将军只着细甲,军中冬衣供得上吗?”
这个时代的人们活得非常艰苦。
土地贫瘠,农作物也不如后世那么种类繁多、产量丰硕,选择了食物就必然要舍弃棉花。毕竟,荒野里大片的树木可以焚烧取暖,人却不能用树木果腹充饥。换句话说,哪怕是在世道清平、王权不施以暴虐苛害的情况下,这个时代的民力也不能保证所有人吃饱穿暖,只能在饱暖之中二择其一。
事实上,因为无法解决辎重问题,这个时代的军阀也很少会在冬天发动战争。
天寒地冻的时候,野外无法找到数量足够多的牧草,战马就得挨饿,战马挨饿就会影响士兵的行动力,想要以战养战也很难找到家有余粮的百姓打劫。干脆就冬日休战,大家都窝着猫冬。
这样一来,有私兵的世家军阀,也不必考虑给所有士兵准备冬衣的问题了。
相州是少数种植棉花的地方,陈起也是少数宁可牺牲一部分耕地,为士兵们准备冬衣的主君。
据谢青鹤了解,陈起麾下也不是所有士兵都能领到冬衣。军中也分嫡系庶系,最精锐的部队装备最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其余算起来就要论资排辈了,最早跟着陈家打天下的士兵吃穿用度最好,后来归顺的就似小娘养的,总要矮上一头——这批人就会奋力杀敌立功,想要分到前军去。
难道安莹麾下冬衣不足?他是故意来哭穷?
就算安莹故意穿着单衣来哭穷,谢青鹤也得接招,他是真的不忍见人吃苦。
哪晓得安莹闻言面露尴尬之色,磕巴了一下,才说:“城中守军皆是中军嫡系,冬衣齐备,尚有富余。仆着细甲……实是气血旺盛,体热身燥,才……”他打了个哈哈,“微末小事,不值一提,小郎君见笑。”
谢青鹤不清楚内情,但知道军中不缺冬衣,他就不再问了:“安将军此来何事?”
安莹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他自然是向着巡城士兵说话,才有了那句“以壮士为家婢”的指责。
谢青鹤知道安莹的意思,是想让小郎君去镇住白芝凤,他不想与白芝凤正面交锋。
安莹目前掌握着青州所有兵马,他要跟白芝凤正面交锋,白芝凤未必能讨到便宜。毕竟白芝凤就算是说破天去,安莹拳头大,不听不听就不听,白芝凤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安莹并不想得罪白芝凤。
又想护住麾下士兵不吃亏,又不想去跟白芝凤正面刚,他就跑来找小郎君想辙。
——这都不算是安莹滑头。就像当初谢青鹤去求白芝凤帮忙一样,安莹有事就跑来找谢青鹤,是投诚靠拢的一种姿态。这事甚至得到了陈起的默许,在青州初见时,陈起就挺刻意地把安莹介绍给谢青鹤,还让谢青鹤受了安莹的拜礼。
现在陈起把青州交给了谢青鹤,安莹又负责驻防青州,两人还能是谁听谁的?
“以我听来,这是人命案。若是军中生死,自然由将军审决。牵扯到庶民死亡,还有东楼嘉宾生死,将军避嫌不好自决,我也理解。一来,宵禁是军中代管,安民告示却是青州府所发。二来,死的也不是军中士卒。这事是该找青州府投案。”谢青鹤说。
如果死的真的是庶民也罢了,乱世之中,一丝浪花都翻不起来。死的是东楼名士,牵扯到营卫与东楼两方势力,两边都是陈起打天下的重要力量,衙门哪有资格裁决?
谢青鹤突然把青州府拉了出来,安莹都听懵了。这推锅的姿态不太优雅吧?
“我也不坐衙。如今青州长史是沈英姿,此事可以找他裁决。”谢青鹤说。
安莹很无奈地站了起来,正要客气的道谢告辞。
他此来是找小郎君投诚,当然也是希望小郎君能帮他解决问题,被小郎君拒绝了,他也不能死皮赖脸抱住小郎君的小腿不放。沈俣也是东楼谋士出身,叫沈俣去审这个案子,何不如直接去找白芝凤低头服软?
哪晓得谢青鹤也站了起来,吩咐下人去拿出门的大衣裳和斗篷:“我与将军走一趟吧。”
安莹就有些看不懂了,这到底是什么态度?
谢青鹤又问道:“此事知会白先生了吗?”见安莹打了个马虎眼,他吩咐陈利,“利叔差人去请白先生,直接去青州府说话。”
安莹是武将,出入都是骑马,谢青鹤也不叫套车,说:“今日没有风雪,叫我骑马吧。”
当着安莹的面,陈利也不敢驳了小郎君的面子,只好让人把马牵了来。安莹显然认识单煦罡的爱马,眼露艳羡之意,谢青鹤看在眼里也没说送给他——这马是单煦罡的,说不得他日还要还回去。
何况,小师弟嘴里说骑老虎,骑大熊,说不得还是最喜欢骏马,得让小师弟先挑过再说。
安莹与谢青鹤出门都是背后一群侍卫跟着,浩浩荡荡地赶到了青州府,赶巧了,沈俣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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