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秦廷坚持的我就得反对,秦廷反对的,是坨屎我也得吃下去?”陈起气极反笑。
谢青鹤冷笑道:“儿只知道,秦廷想杀姑父,因儿与隽弟救援及时,秦廷没能成功。秦廷想离间单父,单父对阿父忠心耿耿,秦廷也没能成功。不过,秦廷想杀阿母,看样子是要成功了。”
“你这点不入流的话术,伎俩,为父八岁就精通了,轮得到你来放肆!”陈起怒道。
“儿若是撒谎,倒也称得上浅薄伎俩。今日说的不过是几句真话。阿父就这么希望让秦廷额手称庆,高高兴兴地庆祝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了陈家的主母,未来的国母?!”谢青鹤问道。
单纯说姜氏,听起来是没什么份量。
谢青鹤提到陈家主母时,陈起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再说未来的国母,份量更是大不相同。
在陈起想来,就算姜夫人对茜姑是奸细之事毫不知情,他也根本不可怜姜夫人。因为,害了姜夫人坑了姜夫人的并不是别人,是姜夫人的父母,是姜夫人的娘家。
谢青鹤把姜夫人重新和“陈家主母”的身份联系起来之后,陈起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姜家人阴死姜家女,陈起可以端茶看戏,完了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姜家人在陈家兴风作浪,害到了那个在陈家做了多年媳妇、如今是陈家宗妇的女人身上,那就……不行。
“能让我改变主意的人很少。”陈起摸了摸谢青鹤的头,“你说服我了。”
谢青鹤趁热打铁:“请阿父手书照会,儿也好向田先生和姑父交代。”
陈起拿定了主意倒也不磨叽,转身没找到书案笔墨,谢青鹤连忙出门去找夏赏来安排。夏赏带着人抬来书案与笔墨,谢青鹤就帮着研墨。
这时候军中往来多用皮纸,陈起一边写信,突然说:“丛儿,你如今也懂事了。”
谢青鹤弯腰帮忙铺纸,态度很柔和:“多得阿父训诲。”
“回了相州便正式开府理事吧。”陈起说。
这要求就让谢青鹤很意外了。陈起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之间想开了,不想跟儿子别苗头了?就陈丛的记忆里,陈起是生生折磨了他一辈子,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第216章 大争(28)
谢青鹤此行的目的是替姜夫人求情乞命,顺利拿到陈起的亲笔书信之后,他并没有马上请辞。
根据陈丛的记忆分析,谢青鹤认为陈起是个很“斤斤计较”的脾气,他既然公然对儿子表达了善意,允诺陈丛回相州开府“理事”,那他就一定暗中等待着儿子给他的反馈——我给了你甜头,你就白吃着?纵然是亲父子,也要明算账。
于是,将书信收好之后,谢青鹤也不提马上回相州的事,就跟在陈起的身边,鞍前马后服侍。
战时一切从简,陈起本身也没有很骄奢享受的毛病,再者,他身边有夏赏带着侍从照应,谢青鹤更加类似于小跟班,就缀在他腿边打转。陈起听将领回报军情,谢青鹤就坐在一边给陈起烤地瓜,陈起披着霜雪出门巡视战场,安抚伤兵,谢青鹤就伸手替他拎着披风下摆,谨防被泥水打湿……
底下人都夸小郎君孝顺,陈起还故作不悦地数落:“此下仆贱役,委实不长进!”骂完就乐呵呵地裂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谢青鹤:“……”
晚上陈起安排谢青鹤与他睡在同一个军帐中,他的军帐再简陋也比其他帐篷好些。
夏赏送来热水,父子俩一起洗脸泡脚。
为了替姜夫人的未来考虑,也不知道师父什么时候才能来,谢青鹤倒也不介意替陈起脱靴子。反倒是陈起见靴子泥水沾污,挥手叫谢青鹤让开:“你带了几身衣裳?叫贱人来脱。”
夏赏连忙上前跪下,熟练地为陈起脱了靴子,先是一盆微凉的水泡着,慢慢添热水。
谢青鹤才发现陈起一双脚长满了冻疮,各处红肿,不少与军靴摩擦的地方都破了皮,溃烂流水。
下人又捧了热水来服侍谢青鹤泡脚。谢青鹤就坐在小马扎上,将冻得微凉的双脚放在铜盆里,陈起也在歪头看他的脚丫子,见状叮嘱说:“平日穿暖和些。这一路何人照顾起居?倒是没有冻着。”
陈丛的体质虽不能修行,却被谢青鹤保养锻炼得非常健康,人的手足会生出冻疮,多半是血行不足,谢青鹤打小习武气血充沛,哪怕坐在马背上也有气血从手指脚尖循循不绝,只要不是气温绝对寒冷,都不可能生出冻疮。
但,陈起问谁人照顾起居,谢青鹤还是报了陈利的名字:“牵马坠蹬,烧炭送水,都是陈利服侍。他本是阿父给隽弟的骑射师傅,儿一路往恕州来,他执意要随行扈从,说是阿父的嘱托。”
搁了平时提这件事,戳破了陈起的口是心非,陈起八成要恼羞成怒。
然而,这简陋的战场军帐中,正在上演父慈子孝的剧目。谢青鹤故意提及此事,陈起只当儿子是在感恩与撒娇,得意之情藏在面皮之下,几乎都要满溢出来:“他也还算是懂得轻重。”
满屋子仆从下人都感觉到了,郎主心情非常好。
陈起满脚冻疮,清洗起来颇为麻烦,谢青鹤两只脚丫子白嫩健康,泡暖和就擦脚起来。
他转身去找自己随行的行李,马上就有下人跟着去帮忙归置,谢青鹤从包裹里翻出自己的药囊,找到那瓶没用过的冻伤药膏,走到陈起跟前,示意夏赏让开。
谢青鹤蹲下身,夏赏察言观色地递出柔软干净的布巾,谢青鹤便抬起陈起一只烂脚,轻而迅速地擦干净,顺势将他的脚晾在自己膝上。
陈起被儿子弄得呼吸都轻了几分,谢青鹤再是沉稳老练,陈丛的皮囊也才八岁,不管他怎么习武锻炼,身板不可能揠苗助长,陈起一只大脚往他膝上一放,足有谢青鹤小半个胸腔大小。
这要是个小奴婢服侍,陈起也不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但是,那是亲儿子!
陈起只怕把儿子压坏了,抻着腰悬着腿,小马扎经不住他这么折腾,顺势就往后倒。
得亏身边站着的下人多,三两把将陈起扶住,将小马扎也扶正端稳。陈起一脚踩在冰冷的冻土上,跟下人发脾气:“就不会替小郎君扶着?”
夏赏一边赔罪,一边去给谢青鹤拿小马扎。
最后父子俩挪到了行军床旁边,陈起重新洗了脚,舒服地歪在床上,夏赏举着灯,谢青鹤慢慢替他收拾冻得一塌糊涂的双脚。两只脚的尾指都冻得非常厉害,皮肉支离粘黏,谢青鹤先厚涂一层,用纱布裹了起来,再给其他地方上药。
从头到尾,陈起没有问过他带来的药是什么来历,是否安全,夏赏也一声没吭。
“阿父。”谢青鹤动作轻柔地将药抹好,“儿回相州便将冻伤膏的方子交给制药坊,只是其中几味药培植不易,大量制作只能用其他药材替代,药效略差一些。”
陈起仰头看着已经陈旧的帐篷穹顶,嗯了一声,说:“也是桑山旧藏?”
谢青鹤没有回答,将冻伤药交给夏赏,说:“明日还是我替阿父上药,你将药收好。”又问陈起,“阿父的靴子是不是穿得太紧了些?宽松些方才保暖。”
陈起嘿了一声,起身捏了捏谢青鹤的脸,说:“绮罗丛中的娇儿,明日带你去踩一踩一尺高的积雪,你才知道靴子穿得松紧有什么关系?总归都是寒冷如铁!”
谢青鹤不喜欢被人捏脸。
陈起凑近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你还生气了。捏不得你的脸?”
见谢青鹤不理会他,他又看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双脚。
谢青鹤在入魔世界许多次行医济世,给人治疗冻疮那是小菜一碟,何况还有早已预制好的冻伤药在手,剩下的无非是替陈起清理伤处。他的手法干净到位,辅以截血止痛,陈起全程都没感觉到不适,最重要的是,原本冻疮痒痛的地方都变得很平静,伤处也变得很干净好看。
——就算是军中最顶级的大夫,也给不了陈起这么高级有效的治疗与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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