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吃惊又狐疑地看着谢青鹤,小声地问:“怎么啦?”
谢青鹤指使伏传杀了赵二,这件事总要跟伏传解释清楚,简单把林姑的经历说了一遍:“这年月倒不如后世那么讲究妇人贞洁,不过,她终究是受了惊吓欺辱,你年纪小些,这两日多看顾她。”
谢青鹤已经长成半大少年,纵然有心安慰林姑,这事也不好启齿,只能推给小师弟。
伏传点点头,又问:“那楼下住的都是……?”
“多半是吧。”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你我如今身份不便,不好插手太多。赵二夫妇已死,客栈里的妇人若有被强迫威逼的,自然会离开。若是自愿做这门生意,也由自身。”
伏传眨眨眼,没有说话。
谢青鹤又说:“你若是不放心,待咱们安顿下来,夜里你去看一看吧。”
伏传马上答应道:“好。”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担心,若那客栈的恶人不止赵二宋女两公婆呢?自愿的且不管她,若有被迫留在那脏地方的,我总要去救出来。”
谢青鹤笑道:“好,好,去看看也好。”
伏传又叹了口气:“若是没有燕城王横插一杠子,刚才那个煮老鼠吃的小孩,应该就要住进咱们的慈幼院里,琢磨着字怎么写,算盘怎么打了。”
谢青鹤只能拍拍他的肩膀,说:“也或许他就死在战火中了。别想那么多了,各人自有天命。”
“哦,对,刚好林姑不在。大师兄,我今天去丞相府见到了舅父,说是阿母和姜夫人都住在丞相府的后宅,一屋子奴婢跟在眼前,不大好见面。舅父说,就没有什么暴露身份的麻烦,韩瞿知道姜夫人的身份,他巴巴儿地想要投靠陈家卖了秦廷呢。”伏传说。
“秦廷这艘烂船早就开不动了,韩瞿很早就想与咱们家里勾连,不过,他的身份在秦廷太过敏感贵重,而且,他手里没有兵权,荣宠全仗着天子偏爱,一旦失风,即刻就有杀身之患。所以,没有合适的渠道,他对任何人都不肯透露心思。”
“他和姜夫人是怎么联络上的,舅父也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得了姜夫人的承诺,已经在造势准备收拾燕城王了。”
“舅父的意思,”伏传磕巴了一下,“王都之事已经成了大半,叫我们快回去。”
韩瞿想勾连陈家出卖天子,谢青鹤半点都不觉得奇怪:“都知道韩瞿没有兵权,此事一旦失风,韩瞿拿什么保护阿母?他那样贪生惧死之人,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他第一个就要拿阿母去见皇帝投诚保命。”
“她们住在丞相府里还不如住在外边安全。”说到这里,伏传想了想,“这样说来,被绑上石头沉到河底的那些尸体,也未必是姜夫人所杀?”
韩瞿派人去接妻妹崔氏,真正的崔氏就死在了半路上,姜夫人顶着崔氏的身份顺利进了丞相府。
这事很明显是韩瞿与姜夫人早有默契。崔氏之死,也必然是韩瞿与姜夫人合谋。
“你见我偏心姜夫人,就想替她找些理由,证明她是个好人?”谢青鹤忍不住抓了抓小师弟梳起的两个小揪揪,“她不是什么好人。这世道所有贵人的毛病她都有,她的眼里人命不值钱。”
伏传哑然无语,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这个时候的人都是什么毛病,个个都将人命视如草芥。”
话题说着就偏到没边了,谢青鹤强行拉了回来:“韩瞿那边不大可靠。事情顺利一切都好,事情不顺,他那里马上就会从助力变作陷阱,九阳不想与我们接触,想来也是顾忌到这一点。”
“大师兄有别的想法?”伏传问道。
“丞相府那边不好接触,有个地方比较好接近。”谢青鹤说。
伏传马上就想到了:“燕城王在牢里待了十年,家中仆婢故旧只怕都没了,现在想要混进他府上打听消息,比去丞相府方便!”
谢青鹤顿了顿,说:“我今日打听到消息,说附近高门世家都在收买美貌奴婢,丞相府也未例外,想来是皇帝贪恋美色,底下才纷纷进献。”
伏传的表情一言难尽:“大师兄的意思是,去宫里打听消息?”
“原本如此打算。”谢青鹤已经改了主意,“如今想来,去燕城王府上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真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皇帝在位总比燕城王死守王都方便些。”
谢青鹤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燕城王被逼得造反,他就只能行刺客事了。
伏传朝屋外看了一眼,林姑去汲水还没有回来:“听她这几日说话,该是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我觉得她对秦廷没什么好感,却也不见得亲近陈家。若是带她一起去燕城王府,只怕不好。”
在不少王都百姓心目中,燕城王才是使他们免于死在陈家屠刀之下的救命恩人。谢青鹤虽然对林姑也有救命之恩,真要她在燕城王和陈家奸细之间做选择,谁都没把握她会选择哪一边。
“我独自去燕城王府。你仍旧跟着林姑借她遮掩身份,在外联络接应。”谢青鹤说。
他最开始打算易容改扮成美貌少年,找个世家应募进府再被“进献”入宫,也不可能把年纪还小的伏传也捎带着。丞相府的门子说得很明白,收买的是十岁以上的美貌奴婢。
伏传身负修为,不管往哪里跑都很方便,留他在外边居中联络是最合适的安排。
伏传不大想跟谢青鹤分开,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只得点头同意。
两人都顾忌着即将归来的林姑,快速结束了重要的谈话。这间旧屋空置许久,一扇窗户被流民拆掉,风雨侵入,屋内到处都是潮湿的灰尘。谢青鹤挽起袖子从内到外打扫,伏传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再瞥瞥被他随意放在一边的大包袱,心中充满忐忑。
他们离开荒原、进入王都已经有小十天了。也就是说,大师兄拿到尖也有这么长时间了。
最让伏传觉得可怕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大师兄没有半点与他谈论此事的迹象。
从米粉布囊里找到尖之后,伏传就一直在琢磨大师兄的意图。若是为了教训惩戒他,为何又要把他蒙在鼓里?还是……此行太过紧要,大师兄不希望出任何差错,决定暂时按下此事,等一切结束之后再行问罪?
这就是让伏传觉得最恐怖的一点。这么多天以来,谢青鹤一直对他无比温柔,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还总是对他说,你只管做自己,不必事事都听我的,不要做第二个谢青鹤。
如此温柔的背后,大师兄却悄悄地追杀凉姑,取回了尖,就把那东西藏在米粉布囊里。光是想起那枚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自己背了这么多天,伏传就有些毛骨悚然。
尤其让伏传觉得伤心的是,他做错了事,他愿意认错,也愿意受罚,还可以承诺以后绝不再犯。大师兄明明知道他那么尽力地想要保护凉姑,却丝毫不顾及他的想法,执意处死凉姑。
——这已经不是出于爱护的教训了,而是最刻骨诛心的惩戒,是故意要他内心煎熬受苦。
伏传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他和谢青鹤定情多年,相伴多年,他觉得大师兄不会这么对他。
可是,他也无法解释那枚尖的存在。如果不是这样,尖为什么会在大师兄手里?
“你往旁边站一站。”谢青鹤用刚刚绑好的茅草笤帚扫除沉积的灰尘,见手上污秽,便用胳膊圈住伏传,轻柔地将他往边上带了带,“怎么?累了么?屋里都是灰,你去外边玩。”
伏传没有从他的态度中看出一丝积攒的责怪与按捺的火气,大师兄就是那个一直都很宽和温柔的大师兄,让他觉得自己总是很安全,总是很受欢迎,不管对大师兄说什么,都会得到支持和鼓励。
“大师兄。”伏传突兀地开口。
谢青鹤注意到他声音上扬,似乎攒着些怒气,很意外地回过身:“嗯?”
小师弟很少对自己发脾气。谢青鹤对伏传的不满很重视,顺手放下笤帚,没有水洗手,就将两只手竖在身边,走到伏传跟前。因小师弟个儿矮,他还刻意弯腰低头,问道:“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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