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她的命拱卫自身,充作盾牌。我与你斗法之时,若不能斩去她的命盾,就不能将你魂魄抽出皮囊。你先将她当作牺牲,这会儿倒来假惺惺地充好人……十月怀胎就这么了不起么?”伏传问。
妘宝器摸着自己被女儿泪水烧穿的心口,突然就不说话了。
爽灵突然说:“她不知道。”
缵缵母女与伏传都闻言回头,爽灵继续说道:“上古时,凡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尊母至大。守庙祭祀之人,也多由女子充任。繁衍后嗣时容易丧命,就有巫法以子护母——有母则有子,死了一个孩子,还可以再有无数孩子,若为生子殒命,孩童没有母亲抚育,多半也不能存活。”
“你所学古籍传承,是不是已经看不懂最初的古字了?多半也不知道借子息命元维护自身的法门出自哪一道咒文。”爽灵说。
妘宝器微微抿嘴,不肯承认妘家的传承已失落大半,也没有否认爽灵的说法。
缵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通过几人的对话勉强总结出自己的遭遇,莫名其妙地问出一句话:“我在藏书楼时,守殿的老妪告诉我,古早之时,守庙之职母死女继,母亲主持祭祀,女儿就充作侍卫,为母亲守殿执剑……阿娘,我虽不能为阿娘执剑守殿,能以命为盾守护阿娘,也对得起阿娘赐我的这个名字了吧?”
妘宝器突然释出魂力,飙风一般冲向了正缓缓流向她的那一盏属于缵缵的命灯。
伏传也吃了一惊。
妘宝器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也没搞清楚。
真要让妘宝器拿到了缵缵的命灯,就等于把缵缵的命交给了妘宝器——这疯女人素行不良,连自家皇帝都敢搞死,也拿女儿的命当过盾牌,伏传并不深信她的人品。
所以,必须抢!
妘宝器在全盛时期就斗不过伏传,现在只剩下一缕残魂,正面对抗的结局没有悬念。
伏传早已用真元掌控了全场,心念一动,缵缵那盏已经流动到妘宝器身边的命灯,完全没有道理地隔空出现在伏传的手中。妘宝器也急了,本就虚弱的残魂疯狂分解,朝着命灯冲去。
“你疯啦!”伏传一边护着命灯,一边结印将妘宝器分解的残魂一一拼回去。
然而,破坏比重建简单,这是世间真理。
妘宝器把残魂轰然粉碎,充作力量做殊死一击,伏传不仅要应对她的攻击,还要把自动炸得粉身碎骨的“她”重新拼回去,简直手忙脚乱,又恨又气:“你这个疯婆子,抢什么啊,我又不害她!”
疯狂的妘宝器根本听不见他的意见,两人一个砸来一个拼回,好不热闹。
直到伏传怒喊:“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再弄几回,你的魂都不够给她续命了!死都要拉着女儿垫背是吧?她倒八辈子霉才从你肚子里爬出来!”
妘宝器的攻势有了一瞬的迟疑。
伏传趁势把她糊了回去,死死钉在屏风上,一只手护着缵缵的命灯,退到床边。
妘宝器和缵缵都很意外,双双拿眼睛望着伏传。
“为何这么看我?我本就是来给阿姊续命的。”
伏传将命灯重新放在缵缵的头顶,缵缵吓得都不敢动,伏传又安慰她:“人身上三盏命灯,不会灭也不会掉的。不是修行之人,想拿也拿不下来……”
缵缵很聪明,落寞地说:“人都有三盏命灯,我只剩下一盏了,对吗?”
伏传尴尬地笑了笑。缵缵的其余两盏命灯,都在伏传与妘宝器斗法的时候被绷得四分五裂,最后这一盏命灯,也差不多要熄灭了。
“你娘已经死了,只剩一缕残魂。我用她的残魂给你的命灯添油,再给你做两个灯芯。你以后好好地吃饭睡觉锻炼身体,那两盏灯也能慢慢地养起来。等到三盏灯都点亮,你就没事了。”伏传说。
缵缵下意识地拒绝:“不,不行。阿娘还要去投胎……”
妘宝器一口答应:“好。给她续!——真能救活她吗?”
伏传点头:“保管有效。”
“那就给她!我愿意给她续命,何必听她的想法?只与我相干,不干她事!”妘宝器催促道。
伏传犹豫片刻,还是不敢违背寒江剑派的门规,必须把事情轻重给缵缵说清楚:“这事我要和你说明白。你若用了母亲的残魂续命,将为天道所弃,就是……运气会很糟糕,处处不顺遂,”
伏传的话还没说完,妘宝器已经发脾气了:“这是什么道理?我自愿给她续命,哪个天管得着?凭什么叫人倒霉?!”
缵缵本来就不愿意用母魂续命,尝试着跟妘宝器沟通:“阿……阿娘。”
妘宝器对着伏传张牙舞爪,看着缵缵却有十二分的小心翼翼:“你也不要害怕。你自离了娘的怀抱,活到今日,又有哪一天是走运的?再也不会更坏了。”
缵缵竟破涕而笑,继续说服妘宝器:“阿娘与我,此生都不走运。阿娘不在了,我也要死了。人既有神魂,将有来世,想来也不必眷念此生。我与阿娘都去投胎重新做人,来世再做母女。”她眼底竟然还有几分憧憬,“我也想为母亲执剑守殿,堂堂正正地承继母亲的一切,不负此生之名。”
妘宝器被糊在屏风上下不来,闻言只得苦笑:“傻孩子。你的命灯碎了。”
缵缵不大明白:“嗯?”
“你死了,就会成为飘荡在天地间的残魂,慢慢失去记忆,归于天地。”妘宝器说。
缵缵有些惊慌地望向伏传:“是……这样吗?”
“倒也不是。你还有一盏命灯,保全的人魂是可以再去投胎的。只是其余两魂会重回天地。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样,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你就是……人魂和天魂不会再重聚……但是反正下辈子你也不会记得前世的事了,天魂换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伏传尽量克制地说。
准确来说,命灯不全,转世投胎之后,就确实不是今生的这个人了。
缵缵更大的惶恐来自于对妘宝器的担心:“那……小郎君说,我阿母也只剩残魂了?”
伏传点头。
妘宝器继续劝说女儿:“我原本就不能再投胎。你想与我相约来世,只怕不能了。”
缵缵原本还保持着平静,闻言突然伤心,低头哭泣。她眼泪刚掉下来,妘宝器心口就被灼穿,妘宝器也只能无奈地看着女儿,并不强求她止泪。
伏传提醒道:“你再哭一会儿,素主心尖都要烧没了。”
缵缵惶然抬头,妘宝器心口的灼痕才刚刚消失。
妘宝器继续哄着女儿:“若我的残魂续成你的命灯,如此生生世世跟着你,护着你,为何不好呢?你生阿娘的气,不愿与阿娘在一起了吗?”
缵缵只管摇头。
伏传守着规矩,没有掺和缵缵的决定,只静静地守着。
妘宝器与缵缵来来往往拉扯了好一会儿,终究是“与母亲永世相伴”的说辞打动了缵缵,她问伏传:“若用阿母的残魂续命,命灯会一直随着我么?”
伏传点头。
缵缵又问:“阿母不能再投胎,会……失去记忆,归于天地?”
伏传看了爽灵一眼,这事也不能隐瞒:“她与我斗法,受了雷法天诛,若不能在玉环中养息,很快就会湮灭。与寻常人不一样。”所以,想要重归天地也不可能,会直接消失。
缵缵再没有迟疑:“请小郎君为我续命。”
伏传再次问道:“以母魂续命,真的会很倒霉。”
缵缵摇头道:“没关系。”
“那好吧。”伏传把妘宝器从屏风上抠了下来,再到爽灵跟前施礼,“请大兄为我护法。”
爽灵颔首。
妘宝器与缵缵母女都有些伤情感怀,伏传对着从未施用过的续命法则是跃跃欲试,隐隐带了点兴奋。他正想动手,发现妘宝器正看着缵缵,又忍不住问:“要么,我出去坐一会儿,两刻钟之后再来?”他指了指缵缵的命灯,“也不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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