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赏和进来查看情况的卫士都惊呆了。家主和小郎君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没动过板子。
这是怎么了?有些懂事的卫士分析屋内乱糟糟的竹简书案,以及陈起与陈丛分布的位置,二人的衣衫姿态……顿时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难道小郎君跟郎主动手了?儿子揍爹?不会吧?这么勇猛?!
伏传也惊呆了。这都叫什么事啊?相安无事不过两三个时辰,大师兄和大师兄先干起来了!
“阿父息怒。”伏传还得替大师兄向大师兄求情,心情十分凌乱,“都是儿的错。求阿父宽恕大兄,阿父……”他上前拉住幽精的衣摆,可怜巴巴地哀求。
幽精十分心爱伏传,且是完全没有理智的心爱。伏传求他一句,他马上就有千肯万肯的冲动。
但,也是因为心爱伏传,他还一口气咽不下去,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岂敢打你!”
爽灵的目的是告诫伏传和幽精不要捣乱,已经达到目的,他就不再节外生枝。冷静的分析让他意识到这时候哄住幽精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没有情绪,也不觉得低头很丢脸,直接起身上前拜倒,满脸痛悔地说:“儿知错。原本也没有打疼隽弟的心思,不过是提醒一二。以后再不打他。”
伏传看着爽灵真情实感的一张脸,心情越发地复杂难言。
原来爽灵大师兄不是无法做出情绪反应。他是本身没有情绪,却可以通过分析判断,决定什么时候模拟出什么样的情绪表现,达到迷惑众人的目的——这也太恐怖了。
爽灵还伸手十分爱怜地摸了摸伏传的脸蛋,说:“没有打疼的吧?你与阿父说。”
伏传这会儿屁股尖儿上还麻酥酥的。大师兄存心告诫,哪可能没打疼?可他不敢火上浇油,只管配合着爽灵去哄幽精,不住点头:“嗯,嗯,阿父,不疼。阿父息怒,不要生气了。”
幽精见小师弟楚楚可怜地哀求,爽灵也姿态驯服,不再狂妄无礼与他对打,这才对卫士挥挥手。
待夏赏与卫士都退下去之后,伏传才松了口气。
爽灵恢复了目无表情的模样,弯腰捡拾地上的竹简。
幽精则搂住伏传,不住询问他:“有没有吓着你?你以后离我近些,不要坐他身边。”想了想,他又叮嘱伏传,“他不过是学了几年拳脚功夫,你身负修为,就不敢打他,难道不会躲开?以后不许任他责罚。”
伏传是真的被吓住了。
自从谢青鹤决定分魂以来,他考虑了很多事情,唯独没有想过,这两位大师兄有多可怕。
幽精拥有大师兄所有的感情癖好,却没有半点理智。这勉强还能应付,毕竟幽精从皮囊到魂魄都是个初级菜鸡,也就是手握着属于陈起的权柄,有时候显得比较噎人——就如刚才非要打陈丛板子,他不改变主意,谁都杠不过他。
真正把伏传吓得遍体生寒的是爽灵。
爽灵拥有大师兄所有的智慧知识,却没有半点感情!他还可以模拟情绪感情,演技收放自如。
难怪大师兄会写一道咒文给我应急。伏传摸了摸颈上的钥匙,这才找到一点安全感。
这哪里是应急的东西?这是保命的咒文!
——一旦爽灵觉得伏传成了他计划里的绊脚石,绝对会毫不客气地算计伏传,除掉伏传!
——想要成为绊脚石也很简单。只要在爽灵给幽精献策的时候,伏传多驳回几次,常常与爽灵意见不一致,以爽灵的冷漠无情,只怕很容易就会起杀心。
伏传已经顾不上嫌弃陈起的皮囊了,他歪在幽精大师兄的怀里,心跳咚咚。
这是在玩命啊!
第252章 大争(64)
折腾过一场之后,三人很平和自然地用了午饭。
爽灵打算处理好竹简就去审问缵缵,哪晓得计划赶不上变化,自从午饭结束之后,夏赏就不断进来禀报,这人来拜见家主,那人来给家主拜年……往日陈起抱病,谢绝了一切谒见,昨天刚刚开禁,又传出处置奸细的风声,心腹下属都要前来问候,表示关心。
连姜夫人都来了一趟,说是听闻陈起今天又生病了,来探望夫主病情,有心侍疾。
陈起当然也可以不见。但,幽精已经得了陈起的皮囊,这些人迟早都要见,奸细之事也迟早都要解释。有伏传跟在幽精身边,默契十足地帮着搭腔处置,爽灵闲坐无事,便放下竹简去找缵缵。
缵缵被暂时囚禁在紫央宫偏殿一处别室中,守卫森严。
见小郎君前来探望,负责看守奸细的卫士迟疑了片刻,还是打开了大门。
屋内还有四个健壮的仆妇静静地守着,看见小郎君进门,连忙起身施礼。谢青鹤看向床上躺着的缵缵,她身上覆盖着锦被,厚布塞嘴,只能用鼻孔微弱地呼吸。
“给她解开。”谢青鹤背身望向墙面上的挂画,不再往内张望,“以礼相待。”
被死死捆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缵缵,听见“以礼相待”四个字时,突然就有泪水从眼角滑落。
几个仆妇互相交换了眼神,略微迟疑之后,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小郎君的吩咐。就算郎主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那也是找小郎君算账,奴婢们可不敢掺和到那父子两位之间去。
小郎君又要“以礼相待”,几个仆妇就分出两人去找衣裳鞋袜,剩下两人扶缵缵坐起,给她解开口缠的布条。被锦被覆盖的身上,还一层一层地缠着细软的纱布,缵缵浑身上下能动的地方,除了手指和脚趾,就只剩下眼珠子。
被仆妇们解开之后,缵缵仍是许久都不能动,仆妇们又急着给她套好衣裳,以免小郎君久待。
急躁催促之下,缵缵胳膊上的白纱浸出鲜血,几个仆妇都害怕了,找来刚刚拆下的白纱替缵缵在胳膊上重新厚缠了一遍。从头到尾,缵缵都没有出声,任凭仆妇们折腾。
缵缵终于套上了衣服,仆妇在她冻伤的脚上穿好鞋袜,又用梳子给她弄了弄头发,使两侧长发垂下,将同样冻伤的耳朵遮盖起来。倒也想把面目捯饬得干净精致些,可惜脸上红肿,嘴角裂开,伤淤根本分不清是殴伤还是冻伤,一张清秀漂亮的小脸已经不大能看了。
仆妇们把她扶着走出来,向谢青鹤禀报:“小郎君,客女穿戴整齐,前来拜见。”
谢青鹤方才转过身,看着一袭青衣素裙,满脸伤痕的缵缵,吩咐仆妇们:“都下去吧。”
仆妇们应诺退下。
谢青鹤不说话,只是看着缵缵的脸,眼底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缵缵也久久地看着他,看懂了他眼底的“感情”之后,缵缵才慢腾腾地问:“华家的供奉,王爷的嘉宾,年轻义愤的少年剑客,谢青鹤?……是你吗?”
谢青鹤不说话。
“你我几次相见,我看见你的身影,步态,我就知道是你。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陈家唯一的少主,何等金贵之人,怎么会甘冒奇险潜入王都,在王爷身边充任贱役?你说话的口音也不一样,面容更是与他截然不同,只凭一道身影,我怎么敢相信,你就是他?——我总觉得自己生了妄念,或许是王爷薨了,我太过伤心,以至于生了疯病,才会这么胡思乱想。”缵缵的声音仍旧带着一丝稚嫩。
谢青鹤站在原地,就像是被树胶封裹的琥珀,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缵缵突然问道:“你昨天想救我,是不是?你那么刚好地端了药进来,就是想救我。”
谢青鹤却在此时被触动,果断地反驳说:“你如此不知死活,谁都救不了你。”
缵缵上前一步,主动投怀送抱,搂住谢青鹤的腰,将人挨了上去,哭道:“小谢,我知道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相处的时光。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奸细,我是奉了王爷遗命,才来青州议和。”
她当初对陈起说,是奉天子之命,前来送死间名册。这会儿改了说法,又是燕城王的遗命了。
谢青鹤被她抱得“僵”了片刻,伸手捋开她耳际的长发,看着那只被冻伤的可怜耳朵,声音冷硬:“冻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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