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鹤停了停,半晌才说:“儿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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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恩州也在陈家掌握之中,由陈慈驻守在前,再有恕州单煦罡策应协防,青州很安全。
谢青鹤张罗着从相州把小师弟搬来青州,就涉及到要让姜夫人一起过来的问题。他原本以为要说服陈起比较困难,哪晓得陈起并不反对,还亲自给相州写了信,派出自己的卫队去相州接人。
姜夫人拖家带口来青州就不如谢青鹤快马加鞭那么迅速,谢青鹤也不着急,按部就班做事。
他主要去冶铁坊看匠人们调整方子铸新铁,各色矿物如何配比才能铸成利器,谢青鹤心里门清,然而这事不能一蹴而就,得让匠人们“试”着来。平时也就看着杨奚与华家兄弟抄抄书。
陈起就忙碌得多了,除了整军练兵之外,他还要去各地巡视,安抚治下。
伏传写信来说,很想插上翅膀飞过来。奈何姜夫人与常夫人都是慢性周全的脾性,搬个家好大的排场,车马塞了几十车,走起来艰难无比。
谢青鹤禁不住好笑。就姜夫人走走停停的脚程,只怕要走上大半年才能抵达青州。
就在此时,表现得非常消停的秦廷,派使者把项兰的尸体送了回来。
——此举自然是修好。
若是为了示威,送回来的就不是全尸,而是项兰的首级。
项兰是陈起的心腹臂助之一,在谢青鹤的印象中,他活到了陈起登基,受封骁武侯,孙子尚了陈丛的女儿燕城公主。这条时间线上却为了掩护陈起逃生,带着一千兵马死守春风原,力竭战死。
陈起闻讯从恕州赶了回来,亲自为项兰装裹治丧,难得在灵前哭了一场。
项兰的长子、次子都随项兰战死,只有小儿子项斐与养女项弗随夫人季氏住在相州。陈起当场宣布收养项斐与项弗,派人快马加鞭去相州把季夫人和一双儿女接来青州抚养。
原本还在慢腾腾搬家的姜夫人,为了表示对项兰遗孤的重视,只能丢下行李陪着先来青州。
到四月初,姜夫人一行人就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青州。
项兰尸身还未落葬,待季夫人带着孝子孝女赶到之后,才把丧事办完,葬在了青州南山之畔。项斐坚持要为父守孝,陈起陪着抹了一回泪,对项斐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阿父。”
项弗只有五岁,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就一直盯着给她糖吃的谢青鹤看。
谢青鹤摸了摸她的脑袋。
季夫人连生三个儿子,特别想要一个女儿,便领养了军中遗孤,改名项弗。
她与项兰都想不到,收养这个孩子没有两年,她自己的孩子就成了遗孤。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只剩下年幼不及从军的小儿子。所幸季夫人也没有迷信魔怔的想法,并未迁怒项弗,哪怕项弗根本不懂得死亡与悲伤,在项兰的灵前捂住鼻子喊臭,季夫人也没有责怪怨恨她,依然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一路上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谢青鹤叹息。
从项兰坟地回到别宫,看见家里狂奔而出的大黑狗,谢青鹤心情又好了起来。
小师弟也已经到了。
姜夫人拖家带口住在了不远处的望月宫,不等谢青鹤想办法把小师弟弄到身边,伏传已经主动出击,跑到陈起跟前讨好,一口一个阿父甜甜地叫着,抱着陈起的胳膊不撒手,还在正殿睡了一个午觉,爬起来就要找阿父。
陈起这会儿比较喜欢亲儿子,对这个聪明擅射的侄儿也没失去兴趣,就叫伏传住在侧殿。
紫央宫的侧殿有四间,分在东北东南西北西南,谢青鹤就住在东南那一排。陈起的意思是叫伏传住在其他三间侧殿里,伏传对他的吩咐也不较真,叫人把寝室从望月宫搬来之后,溜溜达达就住进了谢青鹤的侧殿内——他就算想在正殿睡,陈起也不会赶他,住大师兄的屋子毫无压力。
大黑狗跑出来之后,谢青鹤一抬头,就看见小师弟跟出门:“大兄!快来!”
谢青鹤不明所以,上前问道:“何事惊慌?”
伏传拉住他的手,带他进门,谢青鹤才发现常夫人在屋内坐着。
他与常夫人叙礼之后,刚刚落座,常夫人语出惊人:“阿姊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往王都。”
谢青鹤也吃了一惊,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阿父的主意?”
常夫人眼眶泛红,轻声说:“她也很坚决,我怎么也劝不动。此行太过危险,万万去不得。我思来想去,不管是家主那处,还是阿姊跟前,都得小郎君出面劝说。旁人只怕是劝不动了。”
谢青鹤施礼起身,说:“我去见阿母。”
伏传想了想,也跟在谢青鹤身后奔了出去。
谢青鹤紧赶两步,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到底还是停了片刻,牵住了伏传的手。
赶到望月宫时,姜夫人许多还没拆开的箱笼又重新在打包,当初姜夫人的陪嫁女侍都死了个精光,这会儿陪着她的有相州陈家的奴婢,也有本就在青州别宫服侍的下人,场面有些混乱。
打帘的仆妇通报了一声小郎君来了,也没有近身仆妇来迎接,谢青鹤与伏传只得自行进入。
“我就知道她去找你了。”姜夫人正在案前清点珠宝首饰,将手里的玉牌、珠花放进盒子里,“此事不须你来劝说。我必要去王都。”
谢青鹤还没说话,姜夫人已经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说:“姜家辱我至此!”
她在记恨!
当初姜家与秦廷对她所做的一切,她一一记在心中,从未放弃仇恨。
她确实如愿逃过了一劫,凭借着庶子的维护,得到了丈夫的宽赦。但这不是她遗忘过去的理由。并不是她活下来了,她就该忘却曾经害过她、算计过她的人。哪怕那些人是她的父母亲族。
“此仇不报,焉得为人?”姜夫人态度非常坚决,“原以为此生此世没有机会亲手报仇,时局如此,你父须我报效,我亦有此掘墓深埋之心,为何要佝偻家宅后院之中,叫仇人逍遥自在?我岂不知道王都危险?——便是拿刀砍人,也要担心被人反杀。这点风险且担待不起,如何复仇!”
谢青鹤上前屈膝,说:“儿明白阿母的心意。只是阿母世居澜州,并不熟悉王都的情况,青州也不能派大军护送阿母去王都。阿母为复仇甘愿赴险,就不愿想一想儿在青州的处境么?若阿母万一有不忍言之事,阿父再娶高门贵女,儿失去阿母的庇护,如何度日?”
姜夫人刚开始还挺感动,听到后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凭他再娶十个八个高门贵女,这辈子只得你一个儿,谁还敢欺负了你去?!”
眼见大师兄被怼,伏传在旁边帮腔:“说是这么说,万一使坏要暗杀大兄呢?外人碰不到大兄,若是歹人被娶进门做了主母,大兄日日都去跪拜,赏了茶点也不敢不吃吧?毒死了可就坏了!”
姜夫人被他俩兄弟说得连连撇嘴,哪个高门贵女那么蠢,毒死陈丛不是自杀式攻击么?
可谢青鹤就屈膝跪在跟前,仰头望着她,姜夫人也于心不忍。
打小就是她照顾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才长得这么健康匀称,聪明孝顺,她要真死在了王都,陈起再娶的女人肯不肯像她一样照顾他呢?肯定不会了。那新娶的继母对丈夫独一的继承人再有多少敬畏看重,也不会像她这样心疼爱护。
犹豫片刻之后,姜夫人的态度又重新坚定了下来。
她从桌案之后出来,扶谢青鹤起身:“丛儿,你知道仇恨的滋味儿么?”
谢青鹤并没有真正仇恨过任何人,但是,他知道什么是仇恨的滋味。每次入魔的初始,他都会得到魔类的所有记忆与情感,很多情感都很变态扭曲,其中也包含着各种各样合理与不合理的仇恨。
谢青鹤并未劝说姜夫人“算了,都过去了”,也没有说“就拿委屈报偿了父母生养之恩”。
他从来也没有觉得姜夫人的仇恨是不必要的,他尊重姜夫人的仇恨。
他只是担心姜夫人的安全。
“儿愿为母复仇。”谢青鹤并不轻易承诺,“阿母,儿必要让姜家身败名裂,沦为庶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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