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已经起疑。”
“我原本要拿这枚骨头回去向大师兄交代……”伏传看了用鬼气把自己钉在地上的凉姑一眼,“你这么需要,我就作主给你了。从此以后,望你好生修行,不做恶业,得登天道。”
凉姑整只鬼都是懵的,可怜巴巴地问:“奴家把圣骨还给主人也不行么?”
“少君纵然起疑,也是疑心圣骨所在,并不知道奴家待在主人身边。主人先把圣骨拿去给少君交代,只消说是从那群野人身上搜出来的,少君得了圣骨,去了疑心,此事即可了结。待风声过去了,少君也不记得这枚圣骨了,主人再偷偷拿给奴家。”
凉姑向伏传保证:“奴家绝不会催促主人。烈日罡风都已受惯,三五年奴家都等得起!”
伏传给她逗乐了,挥挥手,说:“走吧,别磨叽了。”
凉姑并不甘心,双眼寡淡地盯着伏传,透出幽森森的鬼气。
自从伏传斩断了与她的联系之后,她身上光华莹然十分可爱的光泽就消失了,只剩下阴域中的鬼魅寒冷,观之使人心寒。
伏传也不强求与她好聚好散。
他是寒江剑派的正统修士,凉姑想要依附他修行很正常,突然被解除契约自然不甘。
既然凉姑不肯离开,他还得往回赶。为了把凉姑带离大师兄远一些,他偏离方向跑了五六十里路,回去也得花点时间。路上还得想想怎么跟大师兄说这事……伏传身形一翩,登云天际。
凉姑是鬼。
鬼是一道气、一缕烟,恰好月夜少见阳气,对鬼非常友好,凉姑很容易就跟了上去。
伏传翻身按下云头,落在漆黑的荒草地中,命令道:“不要跟来!”
凉姑也不说话,就阴森森地跟在他身边,打定了主意不肯离开他。
“大师兄不许我饲养鬼物,我原本听他吩咐要将你放走,你突然阴魂溃散、泣血哀求,躺在地上一副马上就要消失在天地间的可怜样子,求我替你照顾旧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我不知道你故意散魂要骗我呢?”伏传突然说。
凉姑神色不变,却缓缓往后挪了一步,似乎怕伏传突然发难。
“我自己知道,我当初违背大师兄的命令救了你,留下你在我身边养魂修行,一半是因为你性子太烈,要么走要么即刻溃散,一半是因为我自己对鬼修深感兴趣,想要把你留下。”
“可是,我知道没有用。大师兄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你使计哄骗我,让我不听他的话,把你养在身边,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以为我半夜没事跑这么远才把你叫出来断了契约是脚板发痒么?我不把你放远一点,就在大师兄两步就能找到的位置,你见不到明天晚上的月亮。”
伏传放了狠话之后,又上前安慰了凉姑一句:“凉姑,缘分已尽,再见吧。”
凉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奴总是不懂。主人不提奴家,少君怎么会知道奴家的存在?主人不说从前之事,少君怎么会知道奴家曾经自残求救?想是主人得了登云仙术,再不需要奴家为主人夜行八百里打探消息,奴家已是无用之鬼……”
这话已经说得冒犯,伏传心里不大痛快,却也没有生气,说:“不要再跟来了。”
凉姑屈膝下拜:“奴总要拜谢主人救命指点之恩。愿主人此生顺遂,繁华不尽。”
伏传并未回头,重新翻上云间,朝着回去的方向飞行。
※
谢青鹤睡得不怎么踏实,能听见身边狼群悉悉索索的动静。
伏传懂得驯书,谢青鹤自然也懂。
只是没有修为加持,这段时间练习得也不多,一来二去就比小师弟生疏了不少。
这会儿躺在地上睡不安稳,谢青鹤能听见狼群中有公狼去找头狼,大概意思是不理解为什么要守在这里,想要趁着夜色去狩猎。头狼则对关系亲近的公狼进行了安抚,对关系不亲近的公狼进行了凶狠的打压……
狼群中有着很明确的等级观念,头狼还有心腹臂助帮着维持统治,这让谢青鹤觉得非常有趣。
当初他在山中隐居的时候,附近的邻居就是一群猴子,猴子里也有猴王,能够指挥整个猴群呼啸来去,知道他非常不好惹,还会送果子和猴儿酒给他,类似于进贡?
反正也睡不踏实,谢青鹤在琢磨群居动物的有趣之处,突然感觉到一股汹涌的鬼气。
狼群很快作出了反应,头狼带着健壮年轻的公狼们围了个圈,将虚空中无形无状之物圈在其中,头狼缓慢地发出威胁的呜咽声。
谢青鹤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只颇有道行的鬼物,而且,对自己怀有杀机。
阴风一卷。
这鬼竟然想附身。
陈丛是不修之体,遇上修法正派极其霸道的鬼魂,很容易中招。
谢青鹤来不及去掏枕头下的符纸袋,只得强行展露自己的雄浑元魂,直接把试图附身的鬼魂撞了出去。他的元魂不仅雄浑伟岸,而且充满了紫气光华,试图附身的鬼魂被光华所摄,发出凄厉的鬼泣之声,浑身开始溶解焦烂。
谢青鹤在阴界看清楚了这只女鬼的真容。
被谢青鹤元魂震慑的女鬼并未彻底溃散,她虚弱的魂体之上,有十二枚光华纯洁的镇魂钉,连接成一道密文,代表着“固”与“培”。这是寒江剑派的救命秘术。
谢青鹤将元魂收起,那女鬼已经被烧得焦烂,魂气成泥水。
唯独被十二枚镇魂钉包裹住的躯体,还勉强完整的保持着形状,维系了她虚弱的鬼魂。
“你是姑父家的婢女,”谢青鹤想了想,“凉姑?”
就在此时,完全无力保持形体的女鬼“身”上啪嗒一声,掉下来一枚纯白的人骨。
谢青鹤根本不惧怕这只已经被烧得奄奄一息的女鬼,上前两步,弯腰把这枚骨头捡了起来。是人类的尾指骨,尖上的一点,非常短小。也就是老吢人骨帘中消失的“尖”。
“你身上的镇魂钉是陈隽所赐?”谢青鹤问。
凉姑用残留的半只胳膊捂住心口,虚弱地望着谢青鹤:“原来如此。”
她根本不回答谢青鹤的问话,低声喃喃:“原来你的元魂这样庞大凶狠,难怪他怕你……”
这个“他”是谁,谢青鹤心知肚明。
但是,他很不乐意听见那个“怕”字。怎么就怕我了?怕我还敢养鬼?
谢青鹤发现凉姑身上带着伏传的镇魂钉,原本想着怎么也要给小师弟几分情面。老吢人是养鬼之族,尖则是养鬼圣物,若是凉姑好好说话,他未必不可以把尖给凉姑养伤。
现在,谢青鹤将掉在地上的尖放在手心里擦了擦,神色冷淡地收进袖子。
凉姑对他的杀机不是假的,若非谢青鹤元魂强大,这会儿已经被凉姑夺走了皮囊,在伏传回来之前的这段时间,这女鬼可以让他死出花来。光凭这一点,谢青鹤完全有理由处决女鬼。
不过,仍是看在凉姑身上十二枚镇魂钉的份上。
谢青鹤紫府中飞出一道剑气,悄无声息地斩断了女鬼与地面的联系,凉姑马上就飘了起来。
“你不杀我?”凉姑很意外。
谢青鹤将手一挥,凉姑越飞越高,很快就消失在天际。
待凉姑消失之后,周遭鬼气也逐渐消散,谢青鹤招来头狼叮嘱了两句,头狼智商也不过像是三五岁的孩童,似懂非懂,大概就是不要告诉另外一只两脚兽刚才发生的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要让头狼理解什么是鬼,确实有些困难。
谢青鹤拍拍头狼的脑袋,从小包袱里掏了几个硬邦邦的肉干给它。
头狼吃了两块肉干,剩下的分给它的心腹公狼和心爱的母狼吃,吃完肉干之后,狼群又开始在外围蹲着,替谢青鹤守夜。
谢青鹤把弄皱的包袱皮重新铺了一遍,躺了回去,仰面望天。
过了片刻之后,谢青鹤又掏了掏袖子,把那枚尖取了出来。
凉姑来袭杀的事情,谢青鹤不打算告诉伏传,她留下的尖就得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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