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利沉吟不语,伏传保证道:“我会保护大兄,利叔放心。”
看着伏传比谢青鹤矮了半截的身形,旁边几个不大熟悉伏传战力的卫士都忍俊不禁。
陈利沉默片刻单膝跪地,将视线与伏传平齐,低声说:“隽小郎君,若小郎君有一丝不虞,青州之外,皆要相殉。万事拜托了!”
伏传忙拱手回礼:“此……”
谢青鹤已拉着伏传转过身来,说:“走了。”
陈利急切地想要拦住他俩:“再往前走十室九空,小郎君好歹带些干粮充饥。”
伏传拍了拍挂在身上的包袱,扭过头来安慰陈利:“带了带了。”
陈利一回头,几个卫士把身边的粮包水囊铺盖卷都塞了过来,他匆匆忙忙挂在身上,徒步跟上谢青鹤与伏传,说道:“小郎君不骑马吗?若是步行只怕要走三五个月。仆不随小郎君往王都,只送一程……小郎君不要护卫,这一路上也得要个力夫挑行李吧?”
伏传不住拒绝,试图说服陈利留步:“真不用,利叔你回去吧。”
谢青鹤始终不说话,伏传扯了扯谢青鹤的手:“大兄!”
“跟得上就跟吧。”谢青鹤似乎很肯定陈利跟不上。
陈利本就是陈起的心腹卫士,没有被派给谢青鹤当骑射师傅之前,也是跟着陈起南征北战、动辄十多日奔袭,自问体力绝佳,怎么也不可能输给两个小孩儿。哪晓得小郎君不认路,走着走着就钻进了深山,他渐渐明白小郎君为何不带马匹了,马走不了这样陡峭的山路。
在陡峭的山路中穿行了近半个时辰,陈利仗着身手敏捷,逐渐熟悉了陡峭的艰难,正在得意。
随后,他就发现,根本连路都没了。
——只剩下绝壁似的高山。
谢青鹤走在最前探路,他年纪小,脚也小,山壁上随便一个小坑都能踏足。
伏传就跟着谢青鹤的节奏步伐往上爬。谢青鹤的手搭在什么位置,他的手就搭什么位置,脚踏什么位置,他也踏什么位置。两人年纪相差几岁,身形也有差异,但是,谢青鹤在往上攀爬时,很明显是特意挑选了伏传的手脚也能够得到的路线。
他俩的默契养了几十年,谢青鹤探路速度飞快,伏传跟着攀爬也没迟疑,一前一后,如履平地。
陈利只抬头看了一眼,谢青鹤与伏传已经距离他三五丈远,等他弄清楚谢青鹤与伏传攀爬的技巧默契时,谢青鹤与伏传已经出去快十丈了。
陈利能爬这类山崖。
但是,以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到一个时辰之后,也完全跟不上谢青鹤与伏传爬山的速度。
伏传还抽空回头对他挥手,喊道:“回去吧,别跟啦。跟不上啦!”
陈利都来不及难过,那边谢青鹤已经翻过了第一片陡坡,暂时站在了一尺宽的小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他做了个“去”的手势。这是非常明确的命令。
陈利权衡片刻,只得原地止步,翻身落回山地之上,屈膝拜道:“小郎君万事顺遂。”
谢青鹤伸手拉住爬到身边的伏传,二人同时沿着山壁转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
在里梁山的山脊上行走,不说荒无人迹,连鸟兽都非常稀少,只能偶尔看见一些爬虫与岩蛇。
谢青鹤虽是不修之体,自幼习武也能扛得住山脊上的寒风与稀薄的云气,寻常人气短,习武之人气长,行走时也很迅捷。只是相比起打小修行的伏传,皮囊上的不足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谢青鹤并不避讳在伏传跟前露出羸弱之色,觉得有些累了,就跟伏传商量:“你来探路?”
“嗯。”伏传马上就与他换了位置。
谢青鹤就只管跟着伏传的脚步往前走,他很信任伏传,自然走得轻松。
没多会儿就听见伏传说:“是不是得走到那边再下去?”
谢青鹤抬起头来,顺着伏传手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日晴空万里,里梁山脊上也能看出去很远,山势蜿蜒而上,直入云霄,远处的山脊就像是通往云层的一条天路:“是那个方向。”
“望山跑死马,这都差点望不见了,走过去得多久啊?”伏传苦恼不已,“这光溜溜的山脊上什么都没有,水都没有,包袱里就带了点晒干的米粉和肉干,水囊里还剩半筒水……”
“山下都有。”谢青鹤经常翻山越岭,走正常人不会走的路,已经走出了经验。
伏传霍地刹住脚步,回头看他:“下山去弄水弄吃的?”
谢青鹤低头在地上搜寻片刻,弯腰拾起一枚菲薄的石子,指尖轻弹,那薄薄的石子就在云气中翻滚了数十丈远,就如同在风中飞旋不落的黄叶,轻盈而逆天。
“登云术。”谢青鹤摸摸小师弟的脑袋,“小师弟这么聪明,想来不怎么费事就能学会。”
“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是大师兄不会的啊?”伏传微讶的嘴角还未合拢,先被谢青鹤的说辞震得兴奋不已,小脸微红,“这门翔空术不是随着飞鸢术一起失传了吗?大师兄什么时候复原了传承?”
“陈家书库的桑山旧藏里有些好东西。”谢青鹤说。
“对哦,桑山那波人以前会养龙养凤凰,会一些翔空术也合情合理。”伏传顾不上看路,他修行日久足下不惧颠簸,真有坑洼脚下也会自动垫出一层真气,使他如履平地。这种修行从现世到现在已经刻入了灵魂,下意识就会保护他行走,他也没意识到自己没看路,“大师兄快教我。”
倒霉的大师兄正在低头找路。
伏传才意识到不对。他一心一意要学登云术,也不想让谢青鹤再费心看路,干脆一把将谢青鹤抱了起来,因陈丛的皮囊比陈隽的皮囊长了不少,他还把谢青鹤努力往肩背上掂了掂,脚下不停一路飞奔:“大师兄,快。”
谢青鹤的心情颇有点一言难尽,半晌才说:“你悠着点儿,别太辛苦。”
谢青鹤也不是没享过小师弟给的福气,断了胳膊有小师弟照顾起居,定情之后小师弟更是服侍他非常殷勤。但是,他身高腿长一个少年,要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小童背着赶路……实在有点不忍心。
偏偏伏传驮着他一口气都不喘,从娘胎带来的先天真炁循循不绝,气息悠长绝非寻常修士能比。
那就……享着小师弟的福吧。
谢青鹤尽量贴在小师弟的背脊上,这样能让小师弟更省力,随即指点伏传修习登云术。
“登云术是上古翔空术,与借命术同源。不重控制,首重假合。”
“寻常轻身术之所以不能长久,是因为轻身术所恃之力缘于玄池,玄池深邃修为悠长则蕴力长久,玄池浅薄真元耗尽就无以为继。登云术与寻常轻身术的道法之源全然不同,我如今说不得密字,你也学过十五龄拳,可曾在深水或是瀑布下练习?”
“对,就是那种感觉。化身沧海,或为一叶,穿行云中,永继不绝。”
……
谢青鹤很认真地给伏传讲着登云术的要领,得到的反馈也非常好。
伏传学什么都很快。
被伏传驮在背上奔跑,其实也感觉不到如何颠簸,小师弟一口气沉稳悠长,而且,谢青鹤能感觉得出来,为了照顾他在背上趴着舒服,小师弟很小心地稳住了气息,让步履变得非常稳当。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的尘封记忆,在这时候很突兀地冒了出来。
谢青鹤想起,那时候,他也背过另一个人。为了让背上的人不受颠簸,他也是这么小心地稳住了步履,尽量不让背上的人受惊动。
他想的不是那个人。
他想的是,我不曾好好地背过小师弟,却让小师弟这么小心翼翼地背着我?
这事本不该比较,小师弟也未必计较。可谢青鹤总觉得自己曾经为热爱所做的一切,也该一丝不少地都补给小师弟。明明对小师弟的心爱,非但不少,其实更多一些。
可是,没能对小师弟给予的那些温存殷勤,恣意包容,却都是小师弟给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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