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等。夜阑人静之时,再送陈起出窍。”谢青鹤说。
伏传对大师兄一向盲目信任,谢青鹤提出分魂的方案,他就不怀疑大师兄有执行的能力。
但是,想起从此以后就要面对两个大师兄,一个多情却无智,一个多智却无情,他还得夹在两个具有缺憾的大师兄之间帮着拍板做决定,光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水深火热,充满艰难。
过了一会儿,伏传又忍不住问:“大师兄,若我叫你的幽精不听你的爽灵安排,你的爽灵对我发脾气,我可怎么办啊?”
谢青鹤见他细眉微蹙,是真的在烦恼此事,不禁好笑,安慰道:“爽灵无情,自然也没有恼怒生气的情绪,怎么会因为幽精不听话就迁怒于你?我这样安排,总不会让你为难。放心吧。”
“对哦。”伏传松了一口气。
很快到了二人日常安寝的时候,素姑领着下人敲门,送来热水服侍洗漱,整理床上寝具,用熨斗把被窝暖过一遍。收拾妥当之后,谢青鹤与伏传就上了床。素姑将屋内大多数灯烛吹熄,只剩一盏孤灯留在外间照明。
伏传钻进被窝就滚进了谢青鹤怀里,二人都在等正殿那边陈起休息,皆无睡意。
过了片刻,伏传突然震惊地说:“大师兄的幽精才喜欢我。可是,幽精去了陈起那里,只剩下爽灵。那我以后岂不是不能跟大师兄一起睡了?!”
谢青鹤被他问住了,半晌才说:“啊。”
伏传蔫儿了。
谢青鹤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于心不忍,只管给他出馊主意:“我此世不修,皮囊上的功夫哪里敌得过你?若是爽灵不乖不与你好,你只管制住我。想抱就抱,想亲就亲——爽灵没有喜恶,它又不会生气。我自然更不会与你生气了。”
这说法新奇得很,想起以后可以对冷冰冰的大师兄肆意逗弄,伏传听得有点心动。
——不是他冒犯大师兄,这是大师兄特许的!
“不会与我秋后算账吧?”伏传小心地问。
谢青鹤不禁失笑:“你又能欠上多少账?”
伏传转念一想,大师兄说得对。他能对大师兄做什么事?真欠了账,加倍还给大师兄也不亏。
这会儿谢青鹤还好端端地不曾分魂,伏传靠在他怀里,已经开始想着等大师兄分魂之后,他要怎么怎么,如何如何了,想到得趣的地方,禁不住嘴角上翘。
谢青鹤想了想,还是提醒了一句:“玩闹归玩闹,师哥的规矩你还记得么?”
伏传乖乖点头:“知道的。未长成之前,不许想敦伦之事。”他翻身面向谢青鹤,留住谢青鹤的脖子,说话前先叹了口气,“往日我总觉得大师兄守得太过严苛,你我定情日久,虽穿着孩童皮囊,也不是真的孩子,为什么连一句荤话都不许说?今日……耳如眼见,才知道有些事就不能开玩笑。”
下午陈起对缵缵所做的一切,与伏传所享受的一切截然不同,给他留下了太羞辱恶心的印象。
谢青鹤觉得他尚有未尽的辞意,便含笑看着他,用手轻轻抚摩他的背心,鼓励他。
伏传对整件事若有所得,也没有彻底厘清自己的思绪,只能边想边说:“陈起并不心爱缵缵,他对缵缵做的事……是权力。君主支配生死,主人羞辱奴婢,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权力。但其实人行媾和之事,是彼此仰慕,因为情动,所以身热。”
“往日我只看见大师兄的背影,就想扑上去紧紧抱住,想让大师兄亲近我,与我好。”
“此世虽也亲近如常,其实从来没有身焦体燥的时候。可我又忍不住想从前的事,忍不住要摸一下,忍不住要说几句荤话,故意逗弄大师兄。”
“大师兄,我总是这么想,也这么做,是因为我也想对你行使身为道侣的权力。”
权力二字一旦与爱慕纠缠在一起,人常常会被爱慕所混淆,淡化去权力残酷自私的本质。
直到今日,伏传目睹了陈起对缵缵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爱意粉饰太平,使他看清楚纯然的权力支配究竟如何下流无情,他才想明白为什么谢青鹤始终拒绝与他闺中嬉戏。
两个半大的小屁孩,初精未出,元阳未炽,能有什么闺戏值得玩闹调弄?
无非是想要行使“你是我的”这种权力。
谢青鹤单纯就是觉得年纪太小,生不出更进一步的想法而已,真没有伏传想得这么透彻。只是随着伏传思索着一句句分解,他又不得不承认,伏传的这种解释也能与他潜意识里的想法暗合。
这事深想下去,反而让谢青鹤有了几分歉意。
他是掌门,是师兄,始终是行使权力的那一方,伏传作为宗门弟子,作为师弟,只能服从。
唯一能让伏传也对他行使权力的身份,只是道侣。
可道侣之间能够提供的义务,远非弟子对掌门、师弟对师兄能比。伏传不能说,你是我的道侣,你要每天给我请安,见面给我行礼,我安排你去送死,你就马上去。
道侣之间,唯一能够理直气壮行使的权力,就是我要和你行敦伦之礼,你马上配合我。
谢青鹤在有意无意之间,连这种权力都彻彻底底封死了,没给伏传留下丁点儿缝隙。
“小师弟。”谢青鹤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声息微沉,“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艰难?有烦闷忧愁之事,都要与我说。我常常担心有顾忌不到的地方,总让你受委屈。”
伏传正在反省自己对大师兄行权,冷不丁被谢青鹤低沉的两句话定住了。听得出来,大师兄是真的动情,且真的觉得他度日艰难,怕他受苦?伏传都没弄明白,大师兄这脑回路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艰难啊。”伏传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没有烦闷忧愁之事,也从来都不觉得委屈——我倒是常常担心,睡觉总骑到大师兄的脖子上,让大师兄受委屈。”
谢青鹤知道小师弟打小养得好规矩,真在尊长跟前受了点委屈,也绝不会放在心上。
他这样的身份,哪怕是二人结侣,伏传也不可能把他当作单纯的爱人,真受了些委屈,小师弟也不会多说,背着默默消化罢了。想到这里,谢青鹤也只能摸摸他的脑袋,暗想自己还得多注意。
“没有就好。”谢青鹤说。
“不好!”伏传霍地坐了起来,“大师兄,等不及了。陈起要杀缵缵!”
谢青鹤跟着起身,伏传说得太含糊,他不好策应。见谢青鹤眼神询问,伏传马上解释:“不是他动手,他好像是打算去睡觉,正在洗漱,突然吩咐夏赏,叫把缵缵拖下去剐了。”
谢青鹤就不着急了。
若陈起吩咐将缵缵绞死、枭首,一间僻静屋子就能处置,营救必须得快。
偏偏陈起心狠手辣,吩咐将缵缵千刀万剐,这事就不那么好办了。光在青州城里寻找合适的施刑人就得花点功夫,不到明天早晨只怕开不了刀。
伏传能清楚地听见夏赏奉命而出,正殿的卫士得到指令,去“清理”寝殿内的缵缵。
正在昏睡的缵缵被惊醒,面对冷酷无情的卫士,她万分不解还有无数震惊,她想不通陈起为什么会出尔反尔,为什么在她献出低入尘埃的顺从之后,陈起依然对她痛下杀手。
唯一好心的卫士给她披上了一件斗篷,很快她就被拖了出去,仿佛一件残破的货物。
伏传紧抿双唇,说:“她是真没有反击之力。”
这么寒冷的冬天,缵缵只有一件斗篷御寒,不说保暖的鞋子,她连一双袜子都没有。伏传确认她没有身怀修为,就开始担心不必等到刽子手就位,缵缵就直接被冻死了。
就在这时候,伏传又被陈起震惊了:“啊?不好,大师兄,他……陈起,他……叫夏赏去望月宫接姜夫人……”
谢青鹤已经在准备去正殿接管陈起的皮囊,听了伏传的转述,他也沉默了。
那能怎么办?陈起与姜夫人是正经夫妻,人家要行周公之礼,谁还能跑去阻止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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