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上官时宜到了王都之后,恕王后人献出前朝玉玺等等官方仪式不提。
刚刚下榻,底下人就送了一大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绝色美人来。详细一问,这个是前朝皇帝妃子,那个是前朝皇帝嫔御,居然还有八竿子打不着的王琥后妃……
隽小郎君说的,整个后宫的女人都要保护起来,谁都不许动,都是我阿父的!
上官时宜差点吐血。
折腾半夜打发了前朝旧妃,上官时宜才睡了几个时辰,次日又被请去欣赏前朝宝库。
上官时宜想着也就是比较切要的库藏看一看,有个意思就行了。哪晓得看啊看,看啊看,看得都不耐烦了,怎么也看不完。使夏赏去催问了一句,得知还有八十几个藏库没有去看。
——隽小郎君说的,全部封起来,这都是我阿父的!
贪花好色一心钻钱眼儿里的丑陋形象,就这么死死地扣在了陈起头上。
上官时宜倒也不护惜陈起的名声,他就是生气啊,小徒弟怎么就那么会给自己揽事呢?!
回到寝宫之后,上官时宜就拿来纸笔,对小徒弟激情开喷。
喷了足足二十页。
谢青鹤边看边笑,伸手揽住拱来拱去的小师弟:“该骂的都骂尽了,回来指定熄火。”
伏传蔫蔫地趴在他怀里,叹了一口气。
第287章 大争(99)
谢青鹤平生自由随性,难得对谁忌惮忍让。上官时宜绝对排在他心中得罪不起的第一位。
上官时宜几次训话,要求尽快结束此次入魔计划,谢青鹤也不敢敷衍了事,随性拖延。立朝之后就忙着梳理各地民务,替新朝栽培官吏,所幸早几年就有了基本的盘子,伏传也是绝好的帮手,二人默契十足,伏传也没什么二心掣肘,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让谢青鹤比较奇怪的是,最初两年,上官时宜是照着三月一季的频率,召他去训话催促。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官时宜突然就不催了。
谢青鹤默默地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上官时宜并不是觉得催促无用,放弃了提点。而是,他好像真的改变了主意——他不那么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入魔世界了。
“早两年就开始了啊。”伏传说。
伏传修为深厚,耳聪目明,哪怕上官时宜搬到了长安宫居住,他想知道长安宫动静也不困难。
“就是那年阿父去了旧都一趟,缵缵不是跟着他去么?也不知道在王都发生了什么事,回来之后,缵缵就经常去长安宫陪阿父读书。缵缵是秦廷藏书阁女官,说是服侍阿父清点旧藏——后来就成了她在阿父跟前读书。阿父常常指点她,她隔三差五就往长安宫跑。”
“还有姜娘娘。”
“她原本是想问问缵缵的事,奇怪女奸细怎么又混进长安宫去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也留在了长安宫,让阿父教她写字作画,他们俩还拿缵缵做美人描到纸上呢。常来常往地跑习惯之后,姜娘娘还把我阿母也带了过去。前几日,阿母还问我‘三尸’究竟要怎么斩……我和她说了半天,她说阿父跟姜娘娘闲聊时说了几句,她听不懂。”
“可见阿父不独是在教姜娘娘书画诗文,已经在教修行筑基之事了。”
“大兄全都不知道吗?”伏传愕然道。
谢青鹤是真的不知道。没有人跟他汇报此事,上官时宜不说,姜皇后也不说,缵缵压根儿就没机会见他,他每天忙到飞起,长安宫又离着那么远,他上哪儿去知道?
“你觉得……”谢青鹤真有些弄不清楚了,“他老人家是动凡心了?”
伏传摇头:“看着不像。若是动凡心,为何要教姜娘娘斩三尸?这凡心也不至于不动则已,一动就动了三回吧?缵缵,姜娘娘,还有我阿母?”
谢青鹤最近正在忙寄籍清丈之事,一时无暇多问:“那也罢了。阿父没有催问,你我也不好懈怠,仍是照着从前计划行事——由来国赖长君,陈昰、陈泽都不成器,唉。”
他难得叹了一口气。
事涉上官时宜,伏传也不敢轻易发言。
总之,上官时宜非要催着快点走,确实给他俩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哪怕现在上官时宜没有隔三差五把谢青鹤抓去耳提面命,教训他快点收拾残局走人,在没有得到上官时宜明确命令之前,谢青鹤和伏传也不敢拖拖拉拉,照着从前的计划慢慢去积蓄国力,移风易俗,再挑选下一任继承人。
皇权至上的年代,当权者想要改变民俗故礼,三五十年就能完成。
不尊上意者,不禄不仕。
谢青鹤早在相州就设立的慈幼院、在青州设立的军户抚育营,就是授官易俗计划的配套设计。
他完全按照寒江剑派外门弟子的培养方式来养育这批少年人,这批衣食无忧的孩子在被选中的时候就彻底解决了生存问题,最开始憧憬的就是更高尚的追求——世间如此美好,我该如何维护它?
盘子架得这么稳,计划却被上官时宜拦腰折断。他着急要走!
谢青鹤和伏传都很无奈。
“抓紧吧。”谢青鹤摸摸伏传的脑袋,“辛苦了。”
伏传微微点头:“嗯。”
谢青鹤蹲在家里批复各地奏折,伏传想了想,转身去了长安宫。
宫中上下皆知,隽小郎君是隐形的第二储君,皇帝心爱他,太子宠爱他,他还整天帮着太子处理政务,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伏传没带侍卫随从,孤身独自跑来长安宫,守门的侍卫奴婢都不敢拦他,任凭他步履轻快地跑进了宫门。
长安宫殿前就有一片广场,宽阔平整,伏传溜溜达达进来,看见缵缵在平地上使枪。
她手里拿的其实是一根圆棍,没有枪头。
但是,凭伏传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她使用的乃是枪术,挑刺如龙,圈缠似花。
伏传眼波微闪,从缵缵舞出的一片枪影中,挪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上官时宜身上。上官时宜负手而立,含笑看着正在使枪的缵缵,隐有欣赏之色。
不是吧?欣赏?伏传简直不敢置信。
缵缵这枪术水准尚且不如伏传六岁初学,伏传习武多年,从未得到过上官时宜的夸奖,缵缵这么一身稀烂的枪术,就让上官时宜“满眼笑意欣赏”,确实让伏传略略升起了一丝嫉妒。
——和大师兄是确实比不过,凭什么比自己差的都能得到恩师欣赏?
这时候缵缵也发现了伏传,刷地持枪收势,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近前向上官时宜拜礼。
伏传上前拜见:“儿拜见皇父。”
缵缵收好圆棍,向伏传躬身拜见。
“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么?”上官时宜跟自家徒弟也不客气,没说叫伏传进殿坐下赏杯茶赐份点心什么的,直接就问来干啥。
缵缵知机地说道:“陛下,臣女告退。”
上官时宜看着她的眼神很和蔼,温柔地说:“你去吧。近日多有进益,实勤恳之功。打磨筋骨须进血食,好好地吃饭,健壮些才好。”
缵缵再三拜谢,还和伏传笑了笑,这才欢欢喜喜地离开。
伏传这时候才突然想起,缵缵双手血肉曾被剐去,曾经的她连写字都做不到。
一个双臂血肉支离的少女,能持枪挑刺,施展出潇洒无比的枪花,枪势如龙似花——就算有医术通神的上官时宜襄助,她自己又暗中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为自己才有的那一点嫉妒惭愧。
“小姑娘天资不怎么样,难得性情坚强。正如荒芜与嘉禾,芜根深无实,禾有实根浅。她是长不出香喷喷的稻谷,却能在岩石中长出来,活下去。”上官时宜看着缵缵的背影,感慨地说。
“对了,你来做什么?”上官时宜问道。
伏传看了看左右,皇帝所在的地方,总会跟着大批侍卫、宫婢,不过是守得比较远而已。
“里边说吧。”上官时宜弯腰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顺手拿了两个核桃在掌心捏开,把大块的果肉捡出来分给伏传。他的动作很随意,似是下意识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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